半個月后,大理寺調查的結果出來了,由監察使,左宰相和中書令一起交給皇帝。內閣大臣,除了被撤職的王章,其他人都署名了。調查結論是,右宰相王章指使戶部右侍郎、戶部郎中等人克扣發往南楚的賑災糧共計十七萬石;戶部右侍郎伙同戶部郎中、以及朗州、潭州當地官員,虛報武平軍陣亡將士人數,并且層層克扣,每人共扣一貫錢,戶部下撥兩萬兩千五百貫,返還國庫十五貫,實際到將士家屬手中一萬兩千八百七十二貫,實際領取人數大理寺正在派人官員去朗州等地調查;戶部右侍郎伙同戶部郎中,克扣征楚禁軍軍餉三萬兩千貫,據兩人招供,其中一萬貫賄賂了右宰相王章,而王章不承認知道此款為克扣禁軍軍餉。
事已至此,劉承訊在議事廳召開內閣擴大會議,五個內閣大臣、三個平章事、七部尚書、監察三部全數到場。皇帝先是夸贊御史們做的好,然后斥責左宰相和戶部尚書,你倆的同僚、下屬貪贓數額達到五萬貫、官糧十七萬石,你們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敢告訴皇帝?亦或是不愿意說?
劈頭蓋臉斥責完兩人,還得布置他倆去處理善后事宜,讓他們負責辦理補償克扣的軍餉和撫恤金事宜。事情交代完后,皇帝讓五個內閣大臣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一身囚服的王章被帶上來之后,雙膝跪地嚎啕大哭、涕淚橫流,“罪臣誤信小人,辜負了陛下的信任,罪該萬死!”
劉承訊感嘆,“不想有一天君臣竟然如此相見!現在除了朕,就是五個同僚了,就不啰嗦了,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王章這家伙此時還請皇帝明示。劉承訊告訴他,“想死你就回大理寺。朕給你發條白綾,自殺后你的罪過朕就不追究了,按照國公禮給你風光大葬。你女婿算是從犯,杖責流放到塞北去。想活的話,你就給朕滾回河東老家,耕田種地!”
其實即使皇帝不說明白,官場的事情王章是想的明白的。他扛下克扣軍餉的罪名,他死、女婿活,如果他不認,皇帝信宰相的話,他只是收了賄賂,那他女婿就得死。
螻蟻尚且貪生,王章選了自己活。劉承訊下旨,免去王章一切職務和封號,查沒全部財產,給他五十貫錢、三畝薄田、遣送回晉陽老家。戶部右侍郎、郎中等戶部官員五人罪不容赦,查沒家產、斬首于午市,家人全部流放至塞北。其他涉案人員退還贓款,杖責二十到一百不等。
右宰相王章以及戶部官員貪污的事情處理結束之后,帝后妃三人在御花園中閑坐。似有心思的劉承訊問蕭淑沂,“此前王章貪贓,朕每每幫他擋住,這一次將他一撤到底,是不是有莊公縱容之嫌,也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嫌啊?”
蕭淑沂勸承訊,“訊哥仁慈。王章這次做的實在太過了,或許說他學生和女婿做的實在太過了。克扣南征北戰的禁軍軍餉,虧這些人敢做,簡直死有余辜。”
承訊嘆道,“王章兒子身有殘疾,或許真是想到身邊的同齡人都已逝去,自己時日不多,才想要撈把大的給兒子留些保障,不想下面的人比他更狠更貪。”
劉承訊又問李沁,“后來王章夫人有沒有來找你?”
李沁說,“謹遵陛下教誨,應承王章夫人之后,她再來求見、臣妾就沒見了。”
承訊點點頭,讓李沁再做件好事,“你派個太監去給王章送送行吧!臨走時告訴他,在老家朕給他準備了三頃良田,萬貫家財。讓他帶著他殘疾的兒子,還有女兒等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吧。”
樹倒猢猻散。被一撤到底,王章臨走的時候,沒有幾個官員來送行。倒是李業覺得,當初自己也被一撤到底,王章多少也幫著通風報信。人家當初是宰相都沒嫌棄他,這次自己也得上道。李業帶著夫人祝月來向王章和王夫人道別,臨行還給王章送了點錢。
王章感嘆,“榮華富貴大半生,一步不慎,被女婿給坑了。”
其實王章明白,要是女婿聽他的,適當撈一些,不去打禁軍軍餉的主意,皇帝不至于把他一撤到底。禁軍軍餉的事情一暴露,大將們都是皇帝的親信,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不處理、情何以堪呢!
正說著,宮中司禮監太監來了。王章心有余悸,好在是好事,不是臨行前皇帝來賜一杯酒…王章朝著太廟的方向遙拜太祖、太后,又向皇宮方向遙拜皇帝、皇后和皇貴妃,然后與眾人道別、返回河東老家。
送走了王章,劉承訊又想起李洪信。太后重病他倒是來探望了,劉承訊瞥了他一眼,并沒有交談。劉承訊讓李沁差人請李洪信來秀寧宮聊聊。不直接以皇帝名義,是怕多年不見,皇帝突然召見,李洪信會心虛。
李洪信應召而來,拜見皇帝和皇貴妃。劉承訊讓宮女給李洪信賜坐,李洪信謹小慎微、連稱不敢。劉承訊告訴李洪信,“事情都過去有些年頭了。我們也曾患難與共過,朕讓你閉門思過,也沒說個期限,就到今天為止吧。”
李洪信熱淚盈眶,再次跪地說道,“是愚臣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謝陛下。”
劉承訊親自扶李洪信起來,問及家里情況,李洪信表示一切如常,閑聊了一會,李洪信告退。
劉承訊自言自語,“最近我怎么如此傷感啊,難道是老了嗎?”
李沁站到承訊身后,給承訊邊揉肩膀邊說,“訊哥是不會老的。”
承訊感慨,“天若有情天亦老,蒼天無情人有情,所以蒼天不老人會老。”
承訊握著李沁的手說,“李賀的詩還是有點太傷感了。一代天驕漢武大帝,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倏然離去,留下的不過是茂陵荒冢而已。”
話鋒一轉,承訊既而說道:“朕天下未統,還沒有資格感嘆歲月的匆匆。靜待時機,長刀所向、揮師南下,笑看魏武。”
李沁有著蕭淑沂不一樣的溫柔,什么也不說,偎依著劉承訊,默默的聽著夫君所說的話。看著李沁滿面笑容,承訊問她笑什么,李沁回答,“臣妾既無傾城之貌、也無滿腹才學,慶幸人生能常伴君前,此生無憾啊!”
一切準備就緒,劉承訊下達了征伐江南的圣旨。范質的討伐檄文寫的好。江南李氏妄稱大唐后裔,割據江南,不聽號令……
十月,劉承訊下令曹彬、張永德率領禁軍騎兵三萬,南下至和州,幫助武寧軍協防;安慶的水師也在向和州方向移動;武寧軍率先集中兵力猛攻江南國的繁昌縣(今蕪湖繁昌區)。
在汴京的林仁姝再一次向皇帝請戰,她寫好了一封給武昌軍將領的信,希望武昌軍的將士們認清形勢,不要再為昏君和奸臣賣命!漢軍也是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文字寫的平實而又誠懇,最后署名大漢水師都指揮使林仁姝。全文沒有一個字,提及投降可以升官發財,獲得榮華富貴。
看了之后,劉承訊內心很敬佩林仁肇,這就是他帶出來的兵,不求功名利祿,只為保衛家園。劉承訊還是多問了一句:“林卿家,你確信這樣就能勸降武昌軍的將領?”
林仁姝想了想回答:“回稟陛下,林仁姝只會如此勸朋友。”
劉承訊心想,既然如此就隨她吧!他又問林仁姝,準備去打武昌軍還是去攻金陵?林仁姝表示一切聽從陛下調遣。
劉承訊說:“既然如此,避開武昌軍也好。那就去你的部隊吧!立即趕赴和州,聽候水師陳大將軍的調遣。”
想到是和州,劉承訊追憶道:“說來也巧,朕與林卿家相識于和州,第一次派任務還是和州啊!”
劉承訊關懷地說道:“保護好自己,朕等著你凱旋的消息。”
林仁姝心中一暖,雙膝跪地說道:“臣林仁姝,愿為陛下鞠躬盡萃,誓死掃平江南。”
劉承訊囑咐:“江南已是池中物,大漢萬里河山、四鄰臣服,一年拿不下,可以打兩年、三年,不可意氣用事,擾亂了將軍的心志。”
林仁姝再回話:“微臣謹記陛下教誨。”
劉承訊揮揮手,林仁姝轉身而去。
駐守繁昌的神武軍上報金陵,漢軍不宣而戰。正如林仁肇此前所說的,千里江防,防不勝防。一味防御,對手想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開始。李景達可能想過多個漢軍攻擊的重點,卻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縣城。李煜剛忙完周娥皇的喪事,還沒從悲痛中出來,就被李景達拉到御書房,請皇帝一切以國家安危為重。
魏岑陳述,漢軍突然從繁昌發動進攻,兵力非常多。好在此時水位較高,先前江防也做的比較好,擋住了漢軍的第一輪進攻。繁昌只是一個縣城,兵力不多,神武軍守將緊急求援。
還是李景達想的周全,問魏岑,會不會是敵軍的調虎離山之計?從繁昌大舉進攻是何道理?
馮延魯,周宗和嚴續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漢軍用的是什么戰術。能夠頭腦清醒地判斷漢軍意圖的林仁肇已經死了,只能由中人之才的李景達自己做決斷。李景達做出了保衛金陵為第一要務的決定,命令江州的奉化軍和饒州的安化軍抽調兵力向都城靠攏。
漢朝的武寧軍不斷地向駐守的神武軍發動進攻,李景達不敢調動其他地方的神武軍,只能不斷催促奉化和安化兩軍盡快馳援。林仁姝的勸降信更像是告白信,被送到了武昌軍都統李松的手中。李松有些責怪林仁姝,你怎么能降漢呢?轉而又想,是我把她送到江邊,她不降漢還能降誰?她肯定是要為林大人報仇的。
李松拿著書信給其他幾個關系密切的將領看,幾人意見分歧很大。有人認為,林仁姝不該來勸降,既然她已經投靠了漢國,我們也不怪她,從此以后形同陌路,各為其主。有人就反駁,你忘了林大人是怎么死的,林司馬是怎么被逼降漢的?你倒好,來個形同陌路,林司馬全文也沒許我們榮華富貴,只談昔日情誼,你沒看到嗎?林司馬都說了,漢軍紀律嚴明不犯百姓,那我們保護的是誰?”此人不敢明說保護的是昏君和奸臣,可其實大家都明白。
武寧軍和神武軍的交戰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本來神武軍的水上作戰能力優于武寧軍,不過武寧軍來的是主力,而江南首先要保證金陵的安全,不敢把大量戰船和軍隊調往繁昌。
武寧軍的水軍作戰能力僅次于漢國水師。再加上董平一向治軍嚴謹,武寧軍將士作戰勇猛。武寧軍的快船一度靠近了繁昌江岸,有數百人已經登上陸地,與神武軍展開廝殺。此時,從江州過來的奉化軍及時趕到,以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將渡河的漢朝武寧軍打退了。
隨著奉化和安化兩軍部隊先后到達,武寧軍在繁昌的作戰越來越困難。自從漢唐再次開戰以來,徐國公夫人很是開心,不敢問夫君,就老是問大兒子打的怎么樣了,是不是已經渡江了。大兒子告訴她,江南水師實力不俗,又常年經營江防,一時半會正面難以突破。
鐘云娘困惑的問大兒子,怎么攻個江南這么困難啊?大兒子學著父親董平的口氣倒是不含糊,我武寧軍只是試探一下江南,我大漢數路大軍尚未動手呢!攻江南一隅之地,豈能以傾國之力,你就別瞎著急啦,一切盡在皇帝陛下的掌握中。
鐘云娘嘴上說,你這孩子怎么如此和為娘說話,好好好,我不問,有了好消息及時告訴娘。心里卻是很開心,心想你個混小子,才幾年啊,口口聲聲我大漢、我武寧軍。大兒子應承著,讓母親放心,一定把江南國主一家抓來給母親磕頭謝罪。
此時,歸德軍的主力開始向鄂州方向移動,昌武軍全部集中到了峽州,而兩支在江南西面的幽州軍和守義軍一北一南翻越界山。幽州軍的戰略目標是和歸德軍、昌武軍合圍武昌軍,而守義軍的目標是洪州。
十一月中,第一場大戰在鄂州展開。昌武軍順著江水東進,歸德軍欲正面強行渡江,幽州軍則從南面對武昌軍發動猛攻。武昌軍北線防的最好,善于打水戰的武昌軍沒有給歸德軍任何機會,讓王彥升望江而嘆。西線劉繼業在兵臨鄂州之前先行上岸,而與幽州軍形成犄角之勢,從陸上進攻。兩支北方軍隊多騎兵,不斷沖擊武昌軍營寨。劉繼業數次想逼武昌軍決戰都未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