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原以為,死了,便不會在與這世上的人或事,有任何干系。
可天不遂人愿,我死的委屈、怨氣郁結,竟成了鬼魂,在這世間游蕩。
我是人時便有些修為,哪怕死后化鬼,也能修習些法術,用以自保。
我將他給我做的墳里的尸首,化成了骨灰,做了枚戒指戴著。我生前不怎么惜命,死了,卻害怕起魂飛魄散來。聽與我一道做鬼的姐妹說,這鬼的弱點是自己的骨灰,若是骨灰沒了,那當真是鬼也做不得了。
聽人說,他果真娶了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師妹做妻,如今已是生了一兒一女,幸福美滿。
到是我,成了孤魂野鬼,一個人孤零零的。
師傅常說我隨性,活的瀟灑,頗有成仙的潛質。可我非但沒有成仙,反而成了鬼,還是兇惡的惡鬼。
惡鬼害人,我也害人。
我也不是沒想過報復他,他那師妹懷男胎的時候,我半夜來訪。險些嚇得她流產,他也未曾來看。
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是否對我有愧。
可笑至極,我是人時尚且傷她不了,如今做了鬼,尚未動手,她便畏懼至此。
我也時常問自己,可有后悔?
可總是覺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大抵是些曾經很重要,但如今于事無補的東西吧。
他當真是,忘了我這個人了吧?
也怪我,當初,下山時,就不應該走哪條路,或許我換條路走,一切,便都會有所不同。
我沒有姓氏,名字也是師傅隨嘴起的,師傅說我笑的好看,便起名“音婉”,取“笑顏如花綻,玉音婉轉流。”之意。
我也從未覺得不滿,師傅這樣起,我也就這樣叫罷了。
師傅說,我若是一輩子跟他在山上過,想來也不會有甚么出息。便在我年方十八這天,準我下山游歷一番,漲漲見識。現如今想來,和師傅在山上過一輩子,也是好的。總比入了俗世,丟了性命好的多。
師傅不是什么仙人,只是個修習道法,偶爾善心大發,譬如撿了個我回來養著的普通道士。
我是給爹娘扔在山腳下,碰巧給師傅撿著的。據我師傅說,是我娘連著生了三個女兒,在生下我還是女兒,算命的說是我攔了父母生兒子的命,我這才被父母扔在山腳下。
“這等違背人倫之事,做了,能生出兒子才算見鬼。”師傅這么說。
“師傅所言甚是。”我覺得師傅就是這天底下最明事理的。
雖然他吃飯同我搶雞腿,冬日里也從不把炭盆放我房里。
但在我心里,師傅就是這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若是沒有師傅,我這小命都要沒了。
師傅也沒有姓,他說他的師傅也給他起了名字,叫“翼瑤”,取“翼遙遙其左右。”之意。
我覺得同他甚是不搭,師傅這樣,徒手能劈夠三月用的柴火,取這樣文雅的名字,真真是白瞎了。
“去去去,小兔崽子懂什么,反正這名字你也叫不著。”師傅聽了我這樣說,氣的直跳腳。
我覺得很是有趣,同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下山那天有些下雨,師傅給我包了幾兩碎銀,我看得出來師傅有些不舍,這觀里香火不旺,這點碎銀子估計也是師傅平日里替人算算命格,畫些驅鬼符賺的。
我想了想,把碎銀子掏出來一半,放進了師傅的錢袋子里。
下山的路倒也還算好走,我穿著師傅給我做的粗布衣裙,仔細提防著沾上些泥點子。
雖說是粗布衣裙,但也是師傅親手做的,弄臟我也是覺得可惜。
我走路向來小心,可下山這天,冷不丁撞上個人。
現在想來,或許這就是命了。
我撞上的,不偏不倚,真是正派蜀山的俗家大弟子謝紫華。他只不過是路過除妖,途徑我師傅的山頭罷了。
我撞的生疼,摔在地上。也弄臟了師傅做的衣裙,有些難受。
他也有些恍然,半晌,才覺得得扶一扶我。
“沖撞了姑娘,甚是抱歉。”他隨口一說。
“無妨無妨。”我拿出手帕,勉強擦了擦衣裙上的泥水。
“何苦,還臟了手帕。”他有些意外。
“這可是師傅親手給我做的衣裙,雖不名貴,但也是我師傅的心意。”我實話實說。
“真是對不起,不如姑娘與我同行,到洛城,我給姑娘買套新的?”他也許是覺得自己不對了。
我下山想去的地方,也是洛城,聽聞哪里的百花會即將開始,我也想去湊湊熱鬧。
“好,公子大氣。”我笑了,白給的裙子,不要白不要。
他也笑了,大約是我師傅說得對,我笑起來確實好看。
“不知姑娘怎么稱呼?”他問到。
“音婉。”我答到。
“好名字,音婉姑娘,人如其名。”他稱贊道。
我在心里感謝師傅,雖說師傅平時有些靠不住,但給我氣的這名字,到真是不錯。
今日得了謝紫華的稱贊,我也很是得意。
洛城到是不遠,走了兩日,便到了。
剛到洛城,他便帶著我去買衣裙了,言出必踐,我對他愈發欣賞。
“這件百蝶穿花的很是適合音婉姑娘。”他拿起那件裙子,給我看。
“確實好看,就買這個。”我也覺得甚好。
換上之后,店老板都對我稱贊不已。他掏錢,我穿著就走,不過我也沒忘了把舊衣裙收好。
師傅給做的,是不好看,但我也覺得甚好。
他很快便與我熟識起來,我倆飲酒作對,好不快活。
幾日后,洛城有一戶大戶人家,家里的小少爺疑為妖邪所惑。他家老爺花重金求人除妖辟邪,謝紫華接了這差事,我也同他一道去了。
“感謝仙人相助,還望仙人救救小兒。”洛老爺見謝紫華氣度不凡,態度也十分客氣。
“請老先生放心,我必定除此妖邪。”謝紫華對自己的修為到很有信心。
我們一同進了那小少爺的房間,卻也未曾發現什么異常。
半夜,我正在小睡,就聽見隔壁這小少爺房里似有異聲。
我急忙拿起劍,往房外站定,戳了個眼洞,看看里面。
里面一只兔子,正被小少爺抱在懷里。突然,化了人形,到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洛陽,你爹總是請這些人來除我,我真的好怕。”那兔妖居然口吐人言。
“不怕,小柔乖,我總能護著你的。”洛陽抱著兔子,堅定地說到。
“嗯。”這兔妖躲在洛陽懷里,柔柔弱弱,當真是我見猶憐。
原來不是被妖邪迷惑,而是同一個妖物,結了緣。人妖殊途,他們注定走不到一起。
這時候謝紫華也來了,他正要出手,卻被我攔下。
“你這是逆天而為。”他勃然大怒。
“他們情投意合,你可知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替洛陽辯駁。
謝紫華憤然離去,我不明白為何。大約是我不懂這些仙家正派的作風吧,果然,正派都是一身正氣。
“音婉,他們注定不會有好結果。”謝紫華同我說。
“我自然曉得,可這是洛陽自己選的。”確實,洛陽怎會不知道小柔是人是妖呢?
小柔都能以兔身在他面前化人了,他自然知道,他自己選的路,他要一條路走到黑,我們攔他做甚?
我其實有些羨慕小柔,能被洛陽喜歡,并接受。
我并不覺得妖皆是惡,畢竟我師傅山上的精怪,不作惡的大都是。與我玩在一處的,也不是沒有。
到是謝紫華這樣的,蜀山大弟子,應該是不屑與妖物為伍的。
我也并不覺得他難以理解,畢竟蜀山可是見妖就殺。
謝紫華在外久了,他自從洛陽事后,與我到是有些生疏。他那小師妹青青,不遠萬里追來,說要同他一道除妖。除不除妖我不知道,這小丫頭喜歡她這大師兄,到是真的。每每見到謝紫華,這小丫頭臉都紅成柿子了。
也虧了這師妹,我又重新與謝紫華熟絡起來。畢竟他一個男人不方便照扶一個女孩子。
謝紫華思來想去,還是來找我照顧青青。我覺著是報復我,因為我沒有照顧過人。
青青飯吃的不香他怨我,睡得不好也怨我,就連喝的茶水涼了幾分,也怨我。
我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同他日日爭吵。吵著吵著,竟然生出些情愫來。
有一日,青青說,她要回蜀山了。謝紫華便邀請我一同送青青回去。
誰知,這一回去,便生出許多事端來。
先是青青受傷,謝紫華怨我沒看好她。
再就是,蜀山丟了法器,卻在我房里搜羅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為何?但看見青青笑盈盈的臉,我大約是明白了。不過又是狗血劇情,青青以為謝紫華喜歡我,便從中作梗欺負我罷了。
我不甘示弱反擊,謝紫華更加怨我。我氣急,罵他:“這就是蜀山待客之道?當真是丟臉丟大發了。”謝紫華也覺得自己不對勁,他想了幾日,還來同我道歉。
我到也懶得計較,我向來不在意這些兒女情長,也懶得和青青爭。
我不爭不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倒也不覺得什么。我和謝紫華的關系,也在這些天,有了進展。我覺得,也許可以帶謝紫華回去看看師傅。
但好日子終歸是不長,因為有一天,我喝了謝紫華端給我的一碗燕窩粥。
我從未吃過這新鮮玩意兒,也覺得香甜,就多吃了幾口。可就是這幾口燕窩粥,要了我的命。
青青見我同謝紫華一處,越想越覺得不公,便在燕窩里,放了鶴頂紅。
十足十的量,我喝下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后頭發生了很多事,依稀記得很多人熙熙攘攘的,不知所謂。
死后的第七天,我怨氣郁結,化了鬼。
我死后修行了三年,有了些法力,就拿走了自己的骨灰。
這已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也成了霸氣的大鬼。
很多做人時的事兒,我都記不清了,我也不知道,謝紫華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也不知道,那小師妹青青為何害我。
聽說,鬼界,最近來了個新鬼王。
“新鬼王叫什么?”我問與我一同做鬼的姐妹。
“據說,是叫謝紫華。”姐妹答到。
“我有一個摯愛,初識便覺喜歡,可我一個俗人,不偏向她,讓她受了好些委屈。我覺著虧欠,她卻連絲毫機會都不給我,說覺著無趣。她成了鬼魂,也不找我索命,我如今化為鬼王,是否可以護她永久?”謝紫華朝我走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枚戒指。
我笑了,接過他的戒指。不錯,是他的骨灰。
“婉婉,是我俗了。我早該知道,愛一個人,是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的。”謝紫華說。
“現在知道,有些晚了。也是我不惜命,應該讓你先試毒。”我笑到。
“好。以后有毒的,只管喂我。”謝紫華哈哈大笑。
做人時得不到的,做了鬼,到是伸手就來呢。
我大約,是要想起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