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紫亭鎮
午時,敦煌南門城外,此次南行海西的隊伍已膨脹到了一百多人。
嗚嗚泱泱地城南門外在一片開闊沙地上分做了數隊。
本次充做護衛的牙軍百人隊在隊將鄧弘嗣的帶領下列隊完畢。正安靜地站在那里。
其他人就有些凌亂無序地這一堆那一塊的散布著,有幾個拿著畫板墨彩的畫院畫手,匠作院也派來了幾個熟悉礦石礦脈的都料。
還有幾個官馬院的胡族馬倌和牧子,驅趕著已經餓了一冬天,有些掉膘了的二百多匹軍馬去西桐草場放牧,這次也要結伴同行。
如今正是仲春,野外山間牧場才剛剛回暖,牧草新發,泉水微涼而不冰,馬匹最是喜食。
此時也是舉行祭馬祖和馬群入澤儀式的時節,也是一年中開始野外放牧馬群的開始。
祭祀的地點通常選在水草叢生的各牧區,然后才會將馬群放入,都是期望馬群能夠平安繁衍無病無災。
西桐是官牧草場之一。位置大概是在西南方,金鞍山和南山之間的山口外的山間盆地。
從歸義軍管內最南端的軍鎮-紫亭鎮出發向西,沿著祁連南山再走數十里處,便有一河谷山口,乃是進出河西與青海西部的天然孔道,喚做當金山口。
過了當金山口不遠處,就到了歸義軍的最南邊的牧區,西桐牧區,四面皆山,之間為盆地,有大小兩個湖泊,叫大小蘇干湖,小蘇干是淡水湖,大蘇干是咸水湖。湖泊四周是方圓百里的大片草原,水草豐美,可以放馬千匹,是歸義軍最大的一塊畜牧區了,條件可謂得天獨厚。
這時,城門中疾馳而來一隊人馬,當前打頭的正是張承奉。
只見他身著鎖甲,頭戴紅色幞頭,腰胯鑌鐵橫刀,騎著一匹棗紅馬,乃是正宗的青海驄,最是適應青海高原地區的環境。
因為不是出征打仗,所以沒有帶長兵,馬背上只掛著弓囊箭袋和一對鐵鞭以作備用。
身后跟著的就是團隊新人,剛剛被使主提拔為隨使押衙的陰善雄、張西豹、渾鷂子和羅盈達四人,都是各家族年輕一輩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充作張承奉的貼身護衛,隨他一起出行海西。
四人馬后就是跟著的馬伯和吐蕃少年布日朗杰,做為此次行動的顧問和向導。兩人各騎了一匹馬,并轡而行,說著什么,似乎混得很是熟絡。
眾人呼嘯而來,和早已等候在此的一眾隨從和護衛匯合。
張承奉見牙軍陣容整齊,久經戰陣,只是其他人就沒有那么訓練有素了,。隊伍雜亂擁擠,便指派了馬伯充作臨時的隊頭,將除一隊牙軍之外的所有人都交給馬伯分派管轄。
不一刻鐘,竟也被馬伯分派得有些樣子,不再混亂不堪,勉強可以遵守秩序聽候號令了。
于是約法三章,全隊無論軍民,此次行動皆執行軍法,按照安排好了的行軍秩序,誰先誰后,要有定數,不得違背。
張承奉看一切準備停當,便揮手大喝一聲:“上馬,出發”。
馬隊便排成了兩列縱隊,依次緩緩打馬前行。
隊將刀疤臉也沒有和張承奉打招呼,按照戰時出征的行軍要求,招呼了一伙輕裝馬軍,當先馳出大隊,前出五里,為大隊警戒開道。
剩下的馬軍分作兩隊,一前一后夾著中間的官員和百姓,迤邐前行。
按照計劃,大隊沿著甘泉水一路上溯向西南而行。
敦煌綠洲內,春播正在進行,溝渠交錯間大塊小塊的田地上,勤勞樸實的唐人農夫正在扶犁耕田播種,田埂上的童子,見到隊伍經過,就是揮手致意,很是好奇的樣子。
阡陌縱橫一望無垠,胡楊紅柳掩映其間,一片生機盎然景色。
張承奉心曠神怡,便覺得這塊土地乃至于生活其上的人民,充滿著優秀的民族品質,勤勞樸實,善良隱忍,就像野草,哪怕被火燒掉,被寒風摧殘,但是只要有春風,便會再次生長,不屈不撓。
我來到這里,不就是來保護他們和他們所創造的文明的嗎!他們和這片土地都該被好好保護啊。
正想著呢,不知不覺出了城郊,也便是出了城周綠洲,引入眼簾的便是漫天的大漠戈壁,迎接隊伍的便是迎面撲來的風沙了。
行進了三十里左右,來到鳴沙山西側,甘泉水在此處拐彎折向東南。
拐彎處河水流速減緩,天長日久便形成了壽昌海,壽昌縣就坐落于附近了。
壽昌海其實就是一個大的湖澤,湖邊蘆葦叢生,青草遍地,湖中野鴨大雁等水禽在歡快的嬉戲捕食。
漢代的渥洼水,便是這里,相傳這里出過天馬,號為“渥洼龍種”。
馬伯吩咐角手吹響三聲號角,大隊緩緩停下,稍作休息,人馬飲水吃食后再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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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奉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后就在湖邊周圍四處兜兜轉轉,又向前奔出幾里觀察了河道,最后確定下來,這里就是后世黨河水庫。
后世利用河流東側鳴沙山的山勢延緩了河流流速,然后依山筑壩,將后世的黨河水阻在此處地勢低洼的大湖中,便形成了黨河水庫。
有了此水庫,便可以在甘泉水水豐的夏季,將上游洪水泄入這壽昌海中,缺水季節便可以湖水引入水渠灌溉農田或者驅動水力機械了。
張承奉叫畫手將此處的山勢和湖澤畫了下來,以備回去后研究方案對策。
然后隊伍繼續前行。
沿著甘泉水一路向東南,四周開始變得空曠蒼涼,一望無際的都是沙漠,隊伍開始陡然加速,馬匹由緩行改為小步跑,又向前奔出了六十里,便來到了南山腳下的紫亭綠洲,紫亭鎮便是設在這片綠洲之上。
甘泉水便是從這里的山谷流出,一路奔騰向北,讓一片死寂沉沉的沙漠戈壁中從此有了一片片生機盎然的綠洲,滋養了敦煌地區十數萬各族百姓和不可計數的飛禽走獸。
張承奉吩咐馬伯將大隊人馬安置在鎮中屯田軍的校場內,設立營帳,生火燒飯。
官馬院的馬官和牧子則要休息一晚后,分道揚鑣,從此折向西,沿著祁連山向西再走四十里,從當金山口去西桐。
自己帶著四位小將則隨著前來迎接的紫亭鎮鎮遏使楊神海一起來到了鎮使中軍大帳內。父親給的關防也已提前安排渾鷂子先行進鎮交給了楊神海。
張承奉打量著眼前這位楊鎮使,身著鐵扎甲,頭戴虎頭兜鍪,孔武有力,三縷須髯,面如重棗,便知是一員猛將。連忙行禮道:“有勞楊鎮使,百忙之中還要招待我等,麻煩之至啊。”
“公子說的哪里話,公子前來與使主親至也無甚分別,何況還有使主的關防,末將必定全力配合公子此次南巡。”
“那就叨擾鎮使了”張承奉也不為己甚,拱拱手,再次謝過。
“不必客氣,幾位一路奔馳百里到了紫亭,先吃些酒肉再說”楊神海殷勤地說著,大聲叫帳外親兵端進來預備好的飯菜酒肉。
眾人行路一日,也是餓了,紛紛聚了過來,謝過楊鎮使后便吃將起來。
張承奉也不例外,吃了幾口羊肉,喝了些勉強算是酒的粟米酒。
正和陪在身邊的楊鎮使邊吃邊聊,主抓營田的副使陳保定也入了賬內。
羅盈達巡問紫亭鎮的來歷,一旁的陳副使卻是個話癆,當先回答了。
卻原來這紫亭鎮,以前喚作子亭鎮,早在西涼李暠時期就已筑成,用以震懾南虜。
最開始只是一片山腳下的甘泉水沖擊下形成的平原,后來百年前,大唐接納了一批從山谷中逃來的吐谷渾部落,卻是被吐蕃滅亡了的吐谷渾離散部落。
再后來,不斷有唐民,龍家,薩毗等各族百姓來此耕作定居,歸義軍便在此設了鎮來管理本轄區內烽鋪、捉道、踏白、城上更宿和營田事宜。
其實紫亭鎮最緊要的工作就是把守甘泉水山谷的出口處,防止南山中和青海的胡虜從這里沖出,到瓜沙二州幾乎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因此,紫亭鎮會每日都派出大量的捉道、踏白,進入谷中,前出數十里。一但有警,這些捉道和踏白就會發煙預警,鎮中的各處烽鋪就會白天點煙,夜間點火,通知百里之外的沙州城做好準備。
張承奉終于明白了紫亭鎮的真實作用。作為牧區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功用,針對這些南祁連山中的河流出山的山谷的早期預警才是最終目的啊。
沙州以南有當金山口,瓜州城以南不遠亦有一山口,今名旱峽口子。這些山口,正是吐蕃等胡族軍隊從青海出發進犯河西之孔道。
當年吐蕃攻占沙州時就是走的山谷通道,史書就有記載:“贊普徙帳南山,使其將尚綺心兒攻之”。
副使又說此道現在被稱為“把疾路”或“奔疾道”。
回想大中年間,南邊山中的吐蕃和退渾人要來劫掠沙州,就是紫亭鎮在山谷中的踏白探聽了此事,萬分危急之下,連夜騎馬趕了百里路來到沙州稟報張太保,也就是你的祖父,他老人家哪會害怕猶豫,當即點齊兵馬,星夜出城,取了西南方的把疾路,一夜間人馬飛馳過當金山口,人不知鬼不覺,將劫掠西桐的賊人包圍斬殺干凈,頭顱如今還懸在山谷中各險要處以震懾宵小呢。
雖然有驚無險,后來太保為了再出現疾馳百里回沙州報警的情況出現,就在此處設了軍鎮和烽鋪。
副使年過半百,主抓紫亭鎮的屯田,此時說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隨手拿起桌上的酒碗就喝了起來。
估計是想起了當年,年輕的時候隨太保征戰河西,戰場催鋒,意氣風發,痛擊仇寇的輝煌歲月。
聽得這些,陰善雄倒也是沉穩,眼神中只是有些向往之色,張西豹和渾鷂子二人可就早已安耐不住,干了一大碗,大聲喝彩起來,仿佛是自己赤膊上陣了一般。
河西自古出神將,果不虛哉。
楊鎮使稍微年輕些,估計是伯父提拔起來的,也許沒有經歷過那些場立基業之戰,也只是在旁邊陪著笑聽著。
張承奉也是聽得血脈噴張,但也只是將聽到的一一記在心中,只覺得增長了見識,讀萬卷書還是不如行萬里路,一個小小的軍鎮竟也有這么多歷史和經驗。
吃完后眾人紛紛回帳篷休息,張承奉也婉拒了楊鎮使的好意,也是去住了帳篷。
同甘共苦,獎罰分明,這可是父親告訴張承奉的治軍要義,也是張太保戎馬一生的親身體會罷了。
明日就要進山了,沿著河谷南行,山高路險,崎嶇難行。估計需要兩天才能走出祁連大山。
沿途要仔細觀察,定要選一處佳地筑城,將歸義軍的南界延伸到祁連山以南去。
紫亭鎮將退居二線。
張承奉躺在床上,沉思著,思考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只有風吹著帳篷,發出沙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