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倆人面對面坐著，沈阮淡然的喝了一口茶水，自己準備好的說辭都說的明明白白的了，但是現在有點實在忍不了了。

　　她脫口而出一句話：“你這也太黑了吧？！”

　　“有嗎？”紀落完全不覺得。

　　“沒有嗎？”沈阮是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黑的人，還是個小屁孩“我現在也還經濟困難呢！還有個上小學的女兒，我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現在又要負擔學費，生活費，我現在還要額外給錢給你，你一開口就要這么多，照這樣我還不如請家政阿姨來照顧。”

　　紀落淡淡的笑了笑“您這話說的，家政阿姨靠不靠譜還說不定呢，那些素未謀面的家政會怎么對待你家小孩，你遠在他鄉能知道么？你相信我，我這里有保障，童叟無欺。”

　　“那也不要這么貴啊！”沈阮壓低聲音說道“我經濟困難啊！”

　　“那我就沒辦法了。”紀落狀似無所謂的說“一分錢一分貨，你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沈大律師可以好好想想，放我這靠譜還是交給家政保姆靠譜，再或者你可以問問你家小孩，她是要保姆還是要留我這。”

　　“……”無言片刻，沈阮淡然知道，比起和自己有代溝的那些大人，余念白更喜歡和長得好看的小哥哥玩。

　　紀落勾起唇角，笑了“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沈阮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頭一次吃虧居然是在這個半大的小屁孩身上！

　　“大不了你可以節約一點，就當是為了女兒。”紀落繼續煽風點火。

　　“得得得！”沈阮抬手，示意他打住“就這么說定了，我女兒就交給你了，要是讓我發現我女兒瘦了，我絕對找你麻煩！”

　　“就當是交換。”紀落慢悠悠的喝著茶。

　　不用挑明了說，沈阮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幫自己看著小孩，自己查到的那些事不能捅出去。

　　自己查他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差了些什么他知不知道沈阮不清楚，但是眼前這個雖然只是個半大小屁孩，卻絲毫沒有一個少年該有的樣子。

　　本是涉世未深少年郎，心思卻比誰都深。

　　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沈阮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

　　——

　　下午六點，煮飯的阿姨準時做好了飯菜，餐桌上安安靜靜的，只有細微的咀嚼聲，以及木筷輕輕碰撞瓷碗的聲音。

　　余念白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壓抑難受的飯，感覺以后都會對餐桌產生恐懼了。

　　余念白抬眼看了一眼對面的紀落，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來，又看看自己的媽媽，奈何對方是個精英律師，表情更是看不出什么來。

　　就這么壓抑著吃完了飯，在九點之前，余念白都過得特別難受，因為他們都不說話，只有面前的電視還在播放。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落站起來了，余念白不用看鐘都知道，現在九點了，果然，聽到紀落說了一句“我去睡了。”

　　余念白扯扯沈阮的衣角，說“媽媽，我們也去睡覺吧！”

　　“小白這么早就睡了？”沈阮看著她。

　　“走啦!”余念白沒有說別的，拉著沈阮就往房間里面走。

　　想問，但是又有點不好開口。

　　就這么糾結著，實在是怪難受的。

　　以至于一直想著這個問題，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著。

　　“怎么了？”沈阮靠在余念白的耳邊，輕輕的問。

　　“沒怎么。”余念白悶悶的回答，小腦袋焉搭搭的，從任何角度都可以看出來小朋友心情很低落。

　　沈阮低聲笑了笑，摸摸余念白的頭發，問“是不是想哥哥呢？”

　　聞言，雖然被一語道破，她也不惱怒，余念白轉過來，有點憂愁的問“是不是要走了？以后還來不來哥哥家？能不能帶著哥哥一起走？”

　　沈阮寵溺的笑道“恐怕不行哦！哥哥還要讀書上學呢！而且哥哥現在的條件，可能不允許他這么做。”

　　“為什么？”余念白問。

　　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不允許？小朋友的小腦瓜子容量承受不了她想這么多。

　　沈阮想了想，最后說“小白想待在紀落哥哥身邊嗎？”

　　余念白立馬點頭如搗蒜。

　　沈阮笑道“那你就老實呆著吧!”

　　余念白：“……”

　　以為是她沒聽清楚，沈阮又說了一遍“我說，你就好好在你紀落哥哥家里呆著吧!他不介意。”

　　雖然知道，沈阮的話里，除了談論之后的結果告訴她了以外，其他中間那些隱藏的部分都沒有說，但她想知道的，就是這個結果而已。

　　之前的壓抑在這話一出口后一掃而光，余念白高興的笑了起來。

　　湊上去親了沈阮一口“謝謝媽媽!”

　　沈阮無奈的笑笑，莫名有了些醋意“這么喜歡哥哥啊？媽媽都失寵了哦!”

　　余念白又親了一口沈阮，安撫著說“永遠都愛媽媽!”

　　因為這一起一落，余念白這一晚上差點沒睡著，最后在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有時候，一個人最開心的時事情，莫過于自己所想的事情能夠實現。

　　那天的夜晚中的星空很亮，晚風吹起河岸邊的羽毛。城市的不甚寧靜，相比于白天更加的熱鬧，霓虹燈交相輝映，不需要照明白燈，整個城市就已經是一片明亮。

　　早晨，依舊是紀落的敲門聲最先響起來，已經晨跑回來洗完澡的紀落看著門被嗖的打開，穿著粉紅色小白兔睡衣的小朋友突然出現在門口。

　　以往小朋友都是趴在床上，懶洋洋的不愿意起來的。

　　忽然猝不及防的被一把抱住。

　　紀落拍拍小朋友的小腦瓜子，不知道她一大早上的興奮個什么勁。

　　“哥哥!”余念白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他，沖他招招手“你過來點。”

　　紀落不明所以，彎下了腰。

　　啪嘰一口。

　　余念白捧著紀落的臉，重重的親了一口，這一聲很響，坐在客廳里的沈阮都聽見了。

　　紀落愣了愣，形狀漂亮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小朋友。

　　在小朋友興奮開心的目光中，紀落默默的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

　　余念白：“……”

　　“大早上的。”紀落聲音依舊沒有什么起伏“你干什么？”

　　“我興奮，我開心啊！”余念白的興奮不用她說，就已經從她的表情和言語中溢出來了。

　　“有這么開心嗎？”紀落問。

　　“老開心了!”余念白回答。

　　紀落沒搭話，拍拍她的頭，說“去洗漱，要去上學了。”

　　余念白十分聽話的轉身去洗漱，看著小朋友樂顛顛的樣子，紀落眼神中莫名多了幾分憐愛。

　　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吃完飯后，沈阮拿起自己的那些東西，揮揮手，笑著說了一句。

　　“我家小白就拜托你了啊！”

　　她說完這些，眼神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紀落，人就走了，留下那個傻不愣登的小朋友給紀落，而紀落的賬戶里今天又打進了一筆錢。

　　紀落現在想想都覺得腦殼子疼，看看興奮的不得了的余念白，紀落眼中那一抹看待智障兒童的憐愛就更深了。

　　真是可憐這孩子，一路上哼著小曲兒，高高興興的，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她親媽給賣了。

　　……

　　可能小孩就是這么容易開心快樂，但也特別容易失落傷心，他們的感情純粹，十幾歲的年紀，或許他們的言語會欺騙人，但是他們那些由感情帶動的神情是騙不了人的。六一兒童節假期那天，紀落也正好放月假，家里出了余念白和自己以外，另一個悶悶的小朋友也帶著奶奶過來了。

　　羊陽小朋友依舊悶悶的，但是十分直白率真，奶奶依舊是慈祥的，一口氣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讓家里的阿姨無用武之地。

　　只能尷尬的笑著和他們一塊坐在飯桌上，安靜的等待奶奶端上熱乎乎的飯菜。

　　場面無比和諧。

　　只有紀落有點心虛，六一兒童節，自己是不是應該給兩個小朋友準備點節日禮物？

　　關鍵是今天他壓根就不記得今天是什么節日。

　　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掛著那一抹格式化的禮貌性微笑，誰也看不出他的心虛。

　　“哥哥。”余念白興沖沖的跑過來，手里拎著奶奶炸好的肉餅，樂顛顛的湊到紀落面前，把肉餅塞到紀落嘴里，大眼睛依舊明亮，閃著光看著他。

　　看著紀落緩慢嚼動的嘴唇，他嘴唇的顏色是淺粉色，唇形很好看，再加上他原本就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人，這樣的看著他的嘴唇，莫名看出了性感的味道。

　　余念白從紀落的唇上移開目光，看著他的眼睛，眨了眨，問“好吃嗎？”

　　紀落點點頭，手里捏著肉餅的一角，聲音輕柔，因為嘴里還有東西，所以說話有點含糊“挺好吃的。”

　　余念白一笑，大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然后在紀落的目光中，她又樂顛顛的跑走。

　　在她看不見的方向，紀落收回目光，定在了手中的肉餅上，嘴里的肉餅還沒有咽下去。他伸出另一只手，扯了一張紙，放到了嘴邊，將沒有咽下去的肉餅吐了出來，又將手里只咬了一小口的肉餅用紙巾包裹住。

　　目光從始至終都一直看著余念白之前用手捏過的那一小角，一只被紙巾裹得嚴嚴實實的肉餅丟進垃圾桶，才又收回目光，再次掛上格式化的微笑，目光注視著眼睛一眨不眨與世隔絕的看電視的盛羊陽。

　　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像是自己什么都沒有做過一樣。

　　安安靜靜的。

　　電視里動畫片結束了，進入了廣告，盛羊陽這才動了動，裝過頭，小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看著紀落。

　　盛羊陽問“哥哥有給我準備兒童節禮物嗎？”

　　紀落一愣。

　　該來的總會來……

　　紀落愣怔不過半秒，立馬反應過來，微笑道“下午帶你們去游樂場玩，可以嗎？”

　　不知道是不是紀落的錯覺，他看見盛羊陽的眼睛里面閃著小星星……

　　“真的嗎？”盛羊陽眼睛撲閃著小星星，問。

　　紀落點頭“嗯”了一聲，實在不明白，這位小朋友為什么是這個表情。

　　“我沒去過游樂場。”盛羊陽直白的說出了自己閃小星星的原因“我第一次去誒!我聽過我同學她們聊天的時候，他們爸爸媽媽經常帶他們去游樂場玩，那里好玩嗎？”

　　紀落扯著嘴角的笑容，說“應該吧。”

　　盛羊陽沒有太過于在意紀落這具應該吧是什么意思，只是她現在也開始興奮了，眼睛閃著星星重新看向播放廣告的電視。

　　紀落清楚的聽見她小聲的說了一句“哥哥真好。”

　　紀落臉上掛著微笑，眸光卻暗淡了些許，不過那暗淡也只是瞬間。

　　下午四點左右，西城游樂場門口，一大倆小的身影出現在了那里。

　　紀落左手牽著一只“面癱”小綿羊，右手牽著一只為自己代言的小白兔，頗有一種自己是在兼職保姆的錯覺。

　　六一節日，游樂場里面有不少小孩子在這玩，身邊都跟著父母，各種各樣的有了設施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紀落明顯感覺到左手的小綿羊在躁動。

　　“你們……”紀落看了看這倆還有幾周就小六考的小朋友，說“想玩什么，就去玩吧。”

　　此話一出，小綿羊立馬化身成了脫韁的哈士奇，沖進了某一個游樂設施里面，雖然臉上的表情很少，但是眼神代替她說明了一切。

　　只是右手邊的小朋友還沒有動靜。

　　“不去玩？”紀落問。

　　余念白抬起手，指指不遠處一個正在和自己父母玩的不亦樂乎的小男孩，聲音悶悶不樂的說“你看，這樣的，玩起來才有意思，一個人玩，有什么意思啊？”

　　紀落沉默著，隨后一指盛羊陽的方向，語氣淡淡的說“那不就玩的挺帶勁的？”

　　小綿羊化身哈士奇的盛羊陽雙眼發著饑渴的光，正在到處跑。

　　余念白：“……”

　　余念白悶悶的，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晃晃自己的小腳丫，不說話了。

　　老實講，紀落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結果不出所料的是，余念白吸吸鼻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鼻尖紅了起來。

　　她低著頭，劉海遮住了一部分眼睛。

　　不過不用看也知道，現在她眼睛里面，眼淚應該在打轉了。

　　“媽媽都沒陪過我……”余念白哽咽著說，豆大的眼淚終于受不住控制的掉落了下來。

　　像是砸在了紀落的心里。

　　但紀落卻沉默的看著，什么也沒有說。

　　“我也想……媽媽可以陪我，像他們一樣，陪我玩……”余念白越說越難受。

　　余念白哭了一段時間，過路的行人都向這邊投來目光，然后直徑走過。

　　似乎是哭的差不多了，余念白抬起頭來，淚巴巴的看著紀落，伸出手拉著紀落的手，小手捏捏紀落的手指。這像是她尋求安全感和證實眼前的人一直都在自己身邊，沒有突然離開的安慰一般。

　　“哥哥可不可以不走？”余念白抽抽鼻子，看著他“我不想哥哥離開，哥哥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我怕有那天哥哥也要離開了。”

　　“我不想……”余念白又開始委屈上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了起來“我不想一回家，就是一個人在家里……”

　　“家里什么人都沒有……”

　　紀落的目光，一直都在余念白的身上，可眼神中，卻什么都沒有容下，眼眸空洞，如同無邊無際的深海，散發著寒冷又無時無刻都在吸引人進入的魅惑感。

　　現在應該十分慶幸，余念白現在正在傷心哭泣，不然看到這樣的眼神，恐怕會記住一輩子，也就不會再說什么，讓紀落陪她的話了。

　　紀落不知道自己現在想到了什么，又或許那些曾經已經埋藏在心底里的事情，此刻想起來，已經模糊不清了。

　　只知道面前的小朋友在哭泣，在懇求。

　　紀落微微垂著眼皮，纖長濃密的眼睫遮擋了大部分的神色。

　　神使鬼差的伸出了手，這次是主動的，沒有任何條件反射的反應。

　　“好。”紀落聲音依舊淡淡的，像是永遠都帶不動情緒一樣。

　　“哥哥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