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正院待客的廳堂坐下,下人們便齊齊上前,給主子磕頭拜年。
賈珍也不吝嗇,紅包發(fā)起來沒完。
整個府上一兩百伺候的,難為他全都記的名字,且一一溫言軟語說上兩句,讓下人們,尤其那些往日沒機會跟前伺候的,大為激動,個個眼睛發(fā)亮,臉色漲紅,鼻孔翕動,恨不能拍著胸口表忠心,為府上粉身碎骨。
別說,惜春看著都跟著激動起來了,頗有一種
“我有三千虎賁,能復浩蕩寧府
劍指天山西,馬踏黑海北
貝加爾湖面張弓,庫頁島上賞雪
中南半島訪古,東京廢墟祭祖
寧旗指處,望塵逃遁,犯強賈者,雖遠必誅!”
嘿,這話只能心里想想,說出口就不必了。
不止她,便是少年賈蓉也受不住這樣的氣氛,整個人如同喝了烈酒,正欲放聲狂歌長嘯的那種,鐵馬金戈盡在心頭。
賈珍失笑,微微搖頭,年齡太小容易被環(huán)境氛圍左右,熱血上頭有些猛,還要好好打磨。
等滿滿一箱子紅包發(fā)完,天早就大亮。
從袖袋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賈珍一邊讓人上熱湯點心,一邊交代兩人:“隨便用些東西填填肚子,拜年回來再休息。早去早回。”
“是,哥哥。”
“是,爹。”
三人很快出門,往西府而去。
西府大門早已洞開,門子一身新衣斂容肅立,一見三人下了馬車,便上前道賀:“小的錢貴給珍大爺,四姑娘,小蓉大爺請安,新年吉祥,萬事如意。”
賈珍沖他指指隨侍的甘草:“回頭去東府領賞。”
錢貴喜道:“謝大爺賞。”
便這樣走一路賞一路,三人很快來到榮慶堂,賈史氏已經在正堂等候多時,身邊更是被孫輩圍繞。
“給老祖宗拜年。”一走進去,賈珍便領著惜春和賈蓉跪下磕頭。
賈史氏并不阻止,等三人磕好頭,笑著讓人入座,只拉著惜春的手問長問短,一副心疼的模樣:“瞧瞧瘦的,一把骨頭。我說讓你搬來西府和姐妹們作伴,你哥哥偏不同意。我還養(yǎng)不好你了?”
賈母雖說上了歲數(shù),頭發(fā)斑白,但面如銀盆,白里透紅,氣色極好,一看便是長壽之相。
她生的慈眉善目,語氣和軟,讓人忍不住親近。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賈史氏是個親和力極強的人。
都說相由心生,打心眼里,惜春沒法將她與同人文里那些因偏心不惜殘害長房,教賈敏給妾室下毒以致林家絕嗣,為了林家積年財物眼睜睜看著黛玉被害的榮國府老祖宗等同起來。
這想法說起來時間很長,其實不過腦中一轉。
對賈史氏的這番話,惜春不能不反駁,和哥哥才是一家子,你榮國府再好,和她寧國府侯小姐有什么關系?再說,干嘛要跑到西府寄人籬下過日子呢,只要抱緊哥哥賈珍的大腿,東府的日子好過著呢。
她笑嘻嘻的道:“瘦是因為正長身體。我吃的可多呢,薺菜大餛飩能一口氣用十來個,哥哥都比不上。”
穿的跟紅包似的寶玉靠在賈母懷里扭來扭去,嚷嚷道:“四妹妹,你怎么不用開洋餛飩?我記得你和我一樣,最喜歡開洋餛飩。”
惜春笑笑,這不是守孝不能吃葷嘛。
不過……
眼睛掃視一圈,堂上坐著的個個穿紅著綠,伺候的丫鬟也不例外。
想想黛玉母喪進府都沒人在意穿衣打扮上的規(guī)矩,自家一個快出五服的族人又何必心有不快呢。
倒是黛玉眼含憂慮的看著惜春。
惜春沖她眨眨眼,表示并不在意。
黛玉這才輕吁一口氣,四妹妹果然大氣心寬,比自己從前郁結于心好。
賈母年紀大了,喜歡看人穿著鮮亮。為了迎合她的喜好,大紅大綠這樣的裝扮比比皆是,便是同樣在守母孝的黛玉今兒也穿的是桃紅錦緞襖子,領口袖口衣襟鑲著白毛的那種。新年頭一天,沒人想讓老太太不痛快。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誰知道還能多活幾年?可不得捧著寵著嘛。
沒錯,賈母是團寵。明面上是子孫孝順,深層次上何嘗不是府上人才出現(xiàn)斷層,影響力式微。不管賈赦還是賈政,都希望老母親這個超品公侯夫人多撐幾年,最好等賈珠入仕站穩(wěn)朝堂。
若賈珠沒早早夭亡,原書中兩府或許還真能逃脫被抄的命運。
“四妹妹,這幾日你便住在這里吧,好和姐姐妹妹玩一玩。”寶玉看看惜春,又看看賈珍。
與惜春對視一眼,賈珍道:“那便讓小妹住兩天。麻煩老祖宗費心。”
賈母略有不高興:“這說的什么話。你父親出了家,你便不想和西府親近了?你赦大伯自來是個糊涂人,辦下個糊涂事有什么意外,你還真和他一般見識?”
賈珍連忙行禮:“不敢!”
賈母盯著他的臉看了好幾眼,沒看出什么,垂眼捏著佛手果子又道:“年前那事我才知道,已經罵過,珍兒別同他一般見識。他若是喝個花酒,玩?zhèn)€女人,尋摸個美妾,能力還使得,別的便不用計較了,哼。”
賈珍只是笑,并不回應。
賈母抬眼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見他滿臉含笑,心中暗嘆,珍兒還是對西府生了心結。這算不上大事,怕就怕有了防備之心。
回過來看到惜春,目光一閃,還是要從小丫頭身上下手。
“聽說老祖宗跟前來了個拜年的玉女,快讓我瞧瞧是哪個?”一個洪亮的女聲咋咋呼呼的從門外傳來,不用問,自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王熙鳳了。
門簾掀起,走進來的少婦容貌艷麗,氣質張揚,上身大紅底金絲牡丹紋錦緞襖子,下身青緞百褶裙,走動間露出裙底繡花鞋尖上東珠攢成的花朵。這東珠個個有小指甲蓋大小,一雙鞋起碼二三十粒,價值不菲。
惜春此時的念頭先是:這放印子錢賺絕戶銀子,收錢幫人搞定官司的大膽女人果然生的標志。
隨后又一轉,王家果然有錢,女兒陪嫁定然不菲。
她自個兒繡鞋用的珍珠只有小米珠,舍不得大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