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首嫦是和衣而眠，所以待她起身只是略微有些寒意，不需要林末回避，但是林末還是坐了出去，只是背對著他。她看著林末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已經亮得差不多了，照耀了人類千年，萬年的恒星還在一直照耀著向它們無盡索求的人類。林末坐在昨天的那個沙發上，吃著送到套房內的早餐：一杯高脂肪的酸甜飲品，一塊極其接近飼養肉質的合成肉塊，嚼起來有種嚼塑膠的錯覺。
他正在用合成纖維制成的報紙看新聞。現在的黎星最好的傳媒集團叫做“黎星傳媒”，下屬有個報紙集團，正是叫做“黎星報業集團”，現在已經面臨破產的地步，報紙從日報，變為周報，現在是分為上下的月刊，很快就要變成真正的月刊了。
正當他思索之時，輕緩的腳步由遠及近。林北在隔壁房間補覺，一夜沒睡，下午還要去接姜仁兒取衣服，所以來者只可能是一個人。
“烏首嫦。”林末沒有回頭，他的聲音乍聽起來很普通，但是在被傳道的烏首嫦聽起來，其中還藏著一點點居高臨下的冰冷，“休息的怎么樣？”
“差不多了。”烏首嫦感受自己身體里流動的那點微弱靈力，依舊是滿腦袋問號，“我有一事不明，我腦子里那些東西是不是和你有關？”那個奇怪的神仙，奇怪的傳承，而且還是修身的傳承。她連修身是啥意思都不懂。
“嗯。”林末輕輕點頭，“你是在這里第一個傳道的人，你很幸運。”
“嗯？”烏首嫦一頭黑線，很快坐下，在林末對面，“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誰？在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神？”她還記得最后那個神明的形象與林末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很簡單，我是你的傳道者。”林末從一開始想得很清楚，他來這里第一個傳道的人一定是一個從事新聞行業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愿意把新聞當做終身事業的人，當下看來，烏首嫦符合以上所有要求，“你是個愿意為了新聞事業獻出生命的人。”
“我。”烏首嫦一時語塞，的確如此，之前在程氏走私集團有那么一瞬間，她想過了結自己被抓住之后的種種，但是被林末緊緊攥著，她反倒很安心，她揉了揉自己的手，似乎林末之前緊握她手腕的感受還能存在，“所以我要為你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林末眼底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如果說作為傳道者的林末對于這個女記者的好感來自于她對新聞的付出，那么作為原來人格的林末對她的好感就來自于她的執念，兩個人格交融在一起，有時候讓林末自己很恍惚，“但是我想了解，如果我要做新聞，需要準備什么。”
“在移民星球做新聞，原來是不需要記者證的。但是新規規定，必須要考取記者證的人才能進入報業任職。”烏首嫦似乎與他心靈相通，隱隱約約感覺自己抓住了一些什么，“林總，你不會要去做記者吧？”
在一號辦公室的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不過她始終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的想法，好像兩個人本來隔得很近，又好像兩個人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紗。
這是低位者與高位神之間的天然阻隔。
“好了，給我講講吧，你們報紙怎么了？”林末強行扭轉話題，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紙纖維制成的報紙，淡淡道，“怎么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變成了月報？我可從沒見過哪個市級的最重要的報紙是月報的。”
“因為做報紙不掙錢了，大家都去挖礦，去做地皮生意，轉手就是五六倍的利潤，很多老板離開了黎星報業。”烏首嫦瞬間低落了下來，“黎星報業做報道的人也越來越少，慢慢的就只剩下十幾個人了。十幾個人在五六個部門，什么都做，又相當于什么都沒做。”
“所以你想干票大的？”林末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的發出去了，你也會死的。”林末故意把死字說得很重，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怕死。
“我只想要報業活下去，所以想做個大新聞，爆炸性的那種。”烏首嫦說道，“我覺得我的方向沒錯，我也不怕死。”
“你有沒有想過，即使發出來了，也會死。你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新聞理想，順便為你們那個瀕死的報業搏一把而已。”林末的表情逐漸嚴肅，他逐漸深入，“你其實很自私。”
“對，因為整個報業也會受到報復，甚至他們早就想到這一點，不會發出來。”烏首嫦說道，“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確自私，但是我也有夢想。”
“當然，每個人都有夢想。”林末傾身向前，臉色再也沒有復雜的神色，而是平靜與沉寂，“如果我說，我可以拯救你們的報紙呢？”林末當然有自信，甚至想象得到當他親手撰寫的各種深度報道面世時人們臉上的震驚。
“人們只喜歡看和自己有關的東西，現在北黎這樣的移民星球上，人們只關心錢從哪兒來，根本不關心其他的東西。新聞里要有獵奇，色情，甚至殺人的元素。新聞以前告訴人們這些事不好的，但是在這里，這個傻逼匯聚，腦殘扎堆的移民星球，為了錢人們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事情。當所有人都是這樣，就沒有多少新聞價值了。”
“對，你說的很對，但你有沒有想過，大環境總會變化的，當你適應大環境不能存活的時候，你就嘗試改變大環境。”林末眼睛瞇起來，和已經在自然界消失很久的眼鏡蛇差不多，“這是輿論可以達到的力量。”
“說起來容易，沒有人背鍋，沒有議會撐腰，甚至沒有錢，拿什么去做？拿生命嗎？我嘗試了，隨便來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就能把我玩弄于股掌。”烏首嫦越說越激動，最后幾乎是尖聲大叫道，這幅場景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讀大學的場景，“你親手擊碎的東西，要我撿起來？”
“哈哈哈，我來撿起來。”林末放聲大笑，很少有人對他這個至高神如此說話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加入。”他悄悄使了個靜神咒，烏首嫦的心緒便陡然平復了下來。
“我沒得選擇。”烏首嫦知道自己的處境，如果林末轉手把她賣了，她將被程氏玩弄于股掌，毫無還手之力，“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當下的處境也差不多，她毫無還手之力，將自己歇斯底里的情緒抒發過后，她就變回了像所有女人一樣地人畜無害，她接受了現實。
“你要記住，我們可以靠新聞改變這個世界，你不相信，我做給你看。”林末始終很平靜，就算是與她爭吵，也保持著穩妥的體面，“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仙界至高神，星辰報主編，林末。”
“嗯。”烏首嫦對他云山霧罩的回答沒有任何想法，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她早就已經沒什么牽掛了，“我知道了，你是個神。”
“對。”林末點點頭，“我弟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也沒給他傳道，所以你不用懷疑，你比你自己想象得重要。”
“哦，我父母也都死了，沒有任何三代以內的近親，所以我的命很不值錢，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很重要。”烏首嫦站起身，俯視著林末，補充道，“我餓了，我要去吃飯，你們這個酒店，哪兒有吃飯的地方？”
“我帶你去，然后你帶我去黎星報業。”林末也起身，他剛剛已經進食過，但是作為護道者，他有必要教自己的第一個傳道對象一些必要的東西。
“嗯，監視我吧。我也跑不掉的。”烏首嫦沒有回頭，語氣冷冽。
“我沒必要監視你，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傳道，你現在是我的弟子，至少暫時會是。將來你會……”
“好了，知道了，啰啰嗦嗦的。”烏首嫦擺擺手打斷林末說話，獨自往外走，卻發現這個套房錯綜復雜，她一時之間都找不到出口，只能回頭看著林末。
“你會成為這個宇宙最偉大的記者之一。”林末說完，帶著烏首嫦往外走去。烏首嫦捂著頭，突然感覺自己眼前是一個中二少年的樣子。
這個人明明快三十歲了，曾經還差點擠進過大金街，怎么說話這樣不著四六，和之前在倉庫之時完全是兩個人。
“跟上。”林末嚴厲道。
“知道了，我餓，你又不餓。”烏首嫦沒好氣地說道，肚子真開始咕咕叫了。
誰也沒想到，將來要改變整個三號宇宙的傳道者助手與傳道者林末的第一次談話，竟然如此針鋒相對，針尖對麥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