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改編自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小說《飄》，”何老問道，“你知道這部電影是什么時候上映的嗎？”

　　“是1939年在美國亞特蘭大開始公映的。制作公司是美國米高梅影片公司和塞茨尼克影片公司。”

　　林飛早就消化了執念的記憶，對于電影史上的這部經典之作自然十分熟悉。

　　“是啊，1939年。”何老嘆了一口氣。

　　“1939年的好萊塢，已經可以拍出《亂世佳人》這樣的電影，而那個時候的華夏，還正值山河破碎、家國危亡之際。”

　　何老：“林飛，你說這差距有多大？”

　　林飛苦笑著搖搖頭。

　　即使在七十年后的今天，華夏的電影市場展現了巨大的潛力。華夏的電影工業也有了長足進步，但與好萊塢高度發達的成熟電影工業相比，也是相去甚遠。

　　“關于《大業》的事情，我聽說華影與你的工作室之間好像有些不愉快？”何老問道。

　　“應該是個誤會，并非我本意…事情是這樣的…”林飛仔細地解釋了一遍。

　　何老聽完，點點頭，“內部矛盾而已，你放心，我給華影打過招呼了。他們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了。”

　　林飛有些感動：“何老，你不怪我之前頂撞你了？”

　　“你這孩子，我是這么小心眼的人嗎？”何老咳嗽了兩聲，“也怪我們，學校里教的東西不夠。電影行業的發展已經趨向于工業化、產業化了，象牙塔里的你們還是太單純，做一線工作不能太理想化…”

　　“不過你那個經紀人小姑娘，也未免太強勢了。你這么縱容她，是不是對人家女孩子有什么想法呀？”何老笑著問道。

　　林飛趕緊否認：“她雖然行事有些冒失，但是人還是不錯的，我相信她。”

　　“既然如此，你作為工作室的一把手，還是應該找機會敲打敲打她，權力制衡很重要，你要做導演，歸根結底也要將自己的藝術理念投射到演員身上，也需要學一些馭人之術。”

　　接下來兩人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電影行業。

　　“林飛，你現在作為一個導演，覺得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何老微笑著說。

　　“讓我猜猜，是不是準入制度？”

　　林飛忙不迭點頭。

　　“前幾天，我問我家6歲的小外孫，問他長大想做什么樣的人，你猜他說什么？”

　　何老搖搖頭。“他說他長大想當鋼鐵俠。還讓我送他一個鋼鐵俠的玩具。”

　　林飛笑了笑，“這很正常，小孩子嘛。我自己當年也是從那個恐龍特急克塞號、機器貓、圣斗士的年代過來的。”

　　“現在的小孩子，最喜歡的，不是斬殺孽龍的哪吒，不是大鬧天宮的孫悟空，而是良心發現的資本家鋼鐵俠。”

　　何老雖然語氣戲謔，但是他的意思，林飛已經聽懂了。

　　“無數華夏人前仆后繼、浴血奮斗，才換來了今天的和平與安寧，而現在這個時代，消費主義盛行，娛樂至上，文化產業高度發達。”

　　“僅僅二十多年，世界已然滄桑巨變，曾經的超級大國已經作古，隨之而來的是昔日英雄被肆意詆毀扭曲抹黑…”

　　何老長嘆一口氣。

　　何老：“電影，可以說是當前國際文化交流的最主流形式，好萊塢大片在世界的流行，是美國軟實力的直接象征。電影不僅僅是娛樂，還在潛移默化之中起到了表達的作用。相比電視劇或其他電視節目。電影制作更精良。信息含量更高，往往能引起廣泛的社會關注。”

　　林飛原本只覺得何老是杞人憂天，但是想想后世各種見聞，也不由警惕起來。

　　大陸不但有準入門檻，而且還禁止外資投資廣播電視節目制作經營（含引進業務）公司，電影制作公司、發行公司、院線公司以及電影引進業務。

　　而港臺地區的年輕一代，卻是在另一種氛圍的教育中長大，從林飛原時空的見聞來看，這一代之中，某些人的文化認同，在有心人的干涉下，已經開始出現了偏差。

　　“關于準入，刑不可知而威不可測，”何老說道，“一切事物都是處于變化中的，準入門檻的確有時候不太好把握。”

　　“但是，有困難，就不去做了嗎？”

　　說到這里，何老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林飛：“妖霧重來之時，戴著金箍兒的大圣，就不能揮棒了嗎？”

　　“裝備不如對方，仗就不打了？”

　　“專家撤了，原子彈就不造了？”

　　“政治、文化、經濟上都被孤立，國家就不建設了？”

　　何老站起身子，虛發怒張，大聲疾呼：

　　“電影這塊無聲的陣地，我們不去爭，難道就隨隨便便拱手送人了嗎？”

　　林飛被眼前這個了矍鑠老人爆發的戰斗意志，深深打動了。

　　何老看著屏幕，長嘆一口氣。

　　“我們這一代人，一生波折，幾經沉浮，當年看著這些作為內部參考資料的電影，心里的震撼是很大的，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出華夏自己的經典電影。然而造化弄人，蹉跎半生，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萬分遺憾。”

　　“林飛，我現在看著你，就好像看到了當年我們自己的影子，我看到了一顆赤子之心，更看到了—”

　　“希望。”

　　“就像《小鞋子》的結尾，那個孩子身后的遠方。”

　　“林飛，你明白了嗎？”

　　“何老，我明白了。”林飛點點頭。

　　“那你快回去吧，不要把大好時光，耽擱在我這老骨頭身上。”

　　何老說完就端起了茶杯，不再看他。

　　“何老，我會常來看你的。”林飛站起身來，深深鞠躬，拜別了這位令自己肅然起敬的恩師。

　　拜別了何老，回錄音室的路上，林飛卻是憂心忡忡。

　　且不說何老對自己的殷切期望，給林飛帶來了多大的壓力。

　　對于漫威電影這個龐然大物，林飛其實比何老更加了解其可怕之處。

　　《鋼鐵俠》是去年四月在大陸上映的首部漫威自己制作的電影。這部電影是漫威瀕臨絕境時的拼死一搏。然而這個快破產的漫畫公司在一個空降的制片人凱文費奇的領導下，把漫畫中的二流角色鋼鐵俠，交給極富爭議的導演喬恩·費儒執導，并讓剛剛出獄的過氣癮君子小羅伯特唐尼主演。

　　影片籌備期間，一開始甚至沒有編劇愿意接受給《鋼鐵俠》寫劇本的工作。當格溫妮斯·帕特洛答應出演女主角小辣椒的角色時，制片人凱文費奇哭得稀里嘩啦。

　　然而這樣一部破釜沉舟的影片卻成功逆襲，《鋼鐵俠》獲得了近六億美元的票房，而且是票房口碑雙豐收，正是這部電影的成功，讓漫威堅定了拍攝系列電影的決心，打下了漫威宇宙系列片的基礎。

　　漫威宇宙是電影史上最成功的聯動電影宇宙， 22部電影的全球總票房合計接近 215億美元，平均每部作品票房接近十億美元。漫威宇宙開創性地在電影中采用了“英雄集結”的模式，獲得了空前的巨大成功。

　　在這個時空，《鋼鐵俠》已經上映，漫威宇宙已經開始走上正軌，接下來的幾年它將席卷全球，從全球票房市場這個大池子中賺取最大的利潤，極大程度地擠壓了其他電影的生存空間。

　　漫威電影…真是一個可怕的存在。林飛真正接觸電影行業后，才意識到這一點，他原以為他自己的時間充足，慢慢發展未嘗不可，但是漫威這流水線的電影工業，從明年開始，平均每年都是兩部以上產量，每一部都是受資本追捧的賺錢大片，如此挾大勢而來，林飛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阻擋。

　　而林飛要實現自己在電影領域的目標，漫威電影就是那道不可逾越，卻又必須面對難關。

　　漫威宇宙，這個電影史上從未出現過的超級巨人，已經慢慢成型，開始走在了稱霸全球電影市場的道路上。從今以后，每一部漫威電影，都能夠賺取大量的利潤；每一次英雄集結，都是巨片性質的事件電影；每一個超級英雄，又都能衍生足夠的后市場；而每一個普通觀眾，都能從這些超級英雄中找到自己喜歡的角色。

　　電影市場也具有極強的壟斷性，當觀眾走進電影院時，大多數只會看一部“非看不可”的大片，而漫威電影聲名遠揚，特效酷炫，政治正確，質量穩定，同時還是系列電影的構成部分，占據了極大的優勢。超級英雄電影作為文化符號輻射全球，無論哪個國家的孩子，都知道“美國隊長”是好人，都希望成為富有而強大的“鋼鐵俠”。

　　更何況，到了明年，日益強盛的漫威背后，還會站著一位更加可怕的巨人。

　　再想起自己頭上還套著“準入制度”這個金箍圈，林飛更頭痛了。

　　但當下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完成眼前的作品，林飛回到余音走廊，開始招呼眾人錄制《Hey You》。

　　“大家應該都熟悉曲譜了吧，一會兒的鋼琴伴奏就我來吧。”林飛說道。《Hey Jude》原曲的伴奏，用的是搖滾樂史上最神圣的鋼琴之一：倫敦三叉戟錄音棚的貝希斯坦。林飛現在這個鋼琴，也是價格不菲的斯坦威，但是傳說度就差了很多，不過用來伴奏《Hey You》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