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麗堂皇的咸陽宮內,秦王嬴政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前來出使秦國的荊軻一行人。朝堂之上,莊嚴肅穆,一人之下,兩行列陣。左邊乃丞相李斯,權臣趙高及文武百官并會;右邊為中庶子蒙嘉,侍醫醫夏無且等弄臣與列;朝堂中間高漸離一樂班子正奏著《迎賓曲》歡送遠到之人。不過有一點相同,他們都沒佩帶兵器。自從上次“鉆天鼠”盧方行刺后,秦王就再也不敢讓任何人持尺兵上殿了,所有人進殿之前都要進行搜身和驗毒檢查,以絕后患。但即便如此,秦王還是背著一把七尺長的劍與坐,萬事還是小心點為好。
蒙嘉揖禮,對秦王說:“大王,荊軻已到,請求覲見。”
嬴政說:‘‘好,進來吧。高漸離,你可以下去了。”
高漸離讓樂班子停止奏樂,謝過秦王,慢慢摸索著回到自己的席位。他是個瞎子,原為燕國屠戶出身,精通音樂,爛熟于心。后避亂于秦,秦王聽聞其才,便讓他做自己的樂師,并熏瞎其雙眼,以防不測之虞。燕國之人,不可深信。
九賓傳話,荊軻及隨從秦武陽入殿,手里還拿著一卷圖冊。那是燕國的戰略要地燕督亢的地圖,秦王夢寐以求的東西。荊軻跪下,叩拜道:“拜見大王。”而秦武陽卻像呆住了一般,直挺挺地佇著,不知所措。荊軻小聲喝道:“快跪下。”秦武陽這才倉促跪拜。群臣們感到怪異,議論紛紛。
“大家安靜,”嬴政說,“不必多禮,起來。”
荊柯恭敬地平身,說道:“謝大王。”而秦武陽卻只心驚膽戰地起身,惶恐不能言。
趙高喝道:“大王叫你起來呢,還不快謝!”嬴政也饒有興致地看著秦武陽,聽他能說出什么風趣之詞來。
“北蠻夷的粗鄙之人,未曾見過天子,以致這般狼狽,請大王能稍微原諒他。“荊軻先開口道。
“恩,沒關系,”嬴政說,“前幾日我已經收到了你們送來的樊於期的尸首,鑒定無誤,有勞你們了。這次地圖帶來了嗎?”
“帶來了。”荊柯令秦武陽捧著地圖,雙手奉上。接下來就等秦王說“起,取武陽所持圖”就成了。
秦王十分高興,說道:“好,把圖拿過來……”但就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前車之鑒,這場景,跟上次盧方行刺時一模一樣。他恍然大悟,果斷令道:
“等等,你,后退十步,背著我打開。”
朝中大臣莫不感到奇怪;荊軻眉頭一緊,若有所思;然而,最緊張的還是高漸離,荊軻很久以前就跟他透露過自己的計劃,他知道荊軻要殺秦王。現在只差一步了,而卻功敗垂成,一旦失敗,荊軻和自己都得死,內心怎能不捏一把汗?
秦武陽向后退了十步,背過身去,戰戰兢兢地卷開圖軸。大臣們紛紛探頭去看,想知道是什地圖值得秦王這么搞。
“大王!臣認為不可。”高漸離突然說道。
“哦?高漸離,這是為何?”
“燕都亢的地圖是極為貴重之物,應該讓大王看第一眼。而且根據外交禮法,接見使臣、供奉物品應該在十步之內,方能彰顯朝廷禮儀及大王威嚴。現在卻讓大臣們先睹為快,恐怕有損君威,望稍加留意。”
“你說得有道理……哎~誰告訴你這是燕督亢的地圖的?”秦王這一問,大家才猛然明白。之前九賓傳話時并未說什么燕督亢的地圖啊。知道地圖的人只有秦王,丞相李斯和荊柯他們了,李斯是個極為慎重的人,不會輕易泄露機密,連趙高也不知道,更不用說一個樂師了。這樣一來,高漸離一定就是和荊軻他們一伙的,打入秦宮,作為內應。那之前釀好的計劃豈不是全泡湯了?漸離啊,你這步棋下快了啊!
“大王威震四海,已滅四國,而燕王膽小怕事,只得獻出自己最重要的戰略地圖以求和。臣與荊軻是舊交,自然知道他替燕王效命,以此來獻出燕督亢的地圖。”
嬴政點點頭:“嗯,斯言是矣。”
趙高卻諫道:“大王切不可聽一樂師胡言。大王您神文圣武,應天行事,但仍有許多小人處心積慮想暗殺大王,先前的盧方就差點得逞了。所以大王,比起這些暫時的、虛無的美譽威名,性命更重要,何必非要貪那第一眼呢?”
高漸離在心里臭罵了一頓,這個趙高真是煩人,跟蒼蠅一樣,只會諂陷、奉承!
嬴政又說:
“李愛卿覺得呢?”
李斯說:“大王,換作是臣,臣就不會當面打開。首先,里面是否藏有暗器是一方面,可以在下朝后叫人打開,這樣大王既能明白,又不會有性命之憂;其二,圖之真假,尚未知曉。即使現在打開了又能怎樣呢?不若先令人送至藏書閣校對部,讓人仔細檢驗地圖真假。若是真貨,那倒沒什么;若是贗品,則可捉拿荊軻一行人歸案,再作審察。”
趙高立馬說道:“大王,您應該知道,高漸離和荊軻是同鄉,嫌疑甚大。兵貴神速,要捉拿得趁現在啊!”
李斯又說:“不可。以亂易整,不武。且事需緩圖,欲速不達也。以前管仲輔佐齊桓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不用刀兵。孔子說:‘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現在國與國之間交往不看重道德禮儀,卻只想崇尚武德。臣雖然不才,私下認為這樣還是未可。”
趙高連勸道:“大王,李大人不講武德,只是……”
“好了!一會兒要朕做這個,一會兒要朕做那個,朕該聽誰的?”嬴政氣道,“蒙嘉!”
蒙嘉敬道:“臣在。”
“剛才兩位大人的爭辯你也看到了吧,朕現在一頭霧水,不知信誰。你是朕的親信,朕現在把權力交給你,你來幫朕拿地圖。秦武陽,轉過來,把圖打開!”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高漸離還期盼著剛才的一番“混戰”能擾亂秦王,解除危機。沒想到秦王一句話全抹完了,最怕反派智商突然在線啊。高漸離知道一旦“圖窮匕現“,自己和荊軻必死無疑。而自己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地圖一點一點地被打開,之后刀鋒便會落于地上,大事敗矣!然而,他發現荊軻卻呆呆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咋回事?他也被嚇傻了嗎?
圖窮,大家睜大眼睛爭著去看是否有匕首藏匿其中。只見蒙嘉一剎那出手抓向圖里,見什么也沒有后,暗自苦笑了一聲。群臣們先是欣慰并無匕首裹于圖中,但又被蒙嘉這舉動整懵了。高漸離也一臉震驚,暗想到:“匕首呢?”
嬴政看不清蒙嘉的動作,見群臣怪狀,問道:“怎么了?”
大臣們還未稟報,蒙嘉就慢慢地轉身,施禮道:
“方才臣擔心有匕首藏于圖中,恐有小人用其攻擊大王。臣便搶占先機,先取匕首,以備不虞。今日見圖中為空,方為放心。”
趙高悄悄移到秦王身旁耳語了幾句,秦王乃說:
“好!蒙嘉,既然你有這份眼光,決策果斷,朕封你為近衛大劍士,隨時守在朕身旁,幫朕攘除奸兇。這點,趙大人也是同意了的。”
“謝大王,臣定當效犬馬之恩。”
李斯諫道:“大王,朝堂之上禁帶刀兵,為何……”
“李愛卿,”嬴政打斷道,“這點我自有考慮,不必多言了。”
“可是,臣私下以為,禁帶刀兵本是國家律法,也是為了大王安全著想。臣從未想過別的,只是依法陳事……”
“李大人,”這次是趙高說,“國家把像姜子牙那樣的重任交給你,你卻安于現狀,杞人憂天,怎么能說你仰慕古人呢?”
“諸位愛卿,不必爭了,”贏政安撫道:“你們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只需出謀劃策、施建方略。待朕平了天下以后,就是你們的功勞,何必在乎對方的話呢?....蒙嘉,把圖拿過來。”
蒙嘉雙手捧著圖,慢步走到嬴政面前,將圖放在桌上。這時,他雙腳一蹬,飛躍數尺,身似白鴿。花風絮亂,花神鳴啼;天風絮亂,天魔嗤笑。每剎那間,手已勒住秦王脖子。群臣驚恐惶遽,不知所措。嬴政想用手拔劍,卻被蒙嘉一腳卡住,不得動彈。
“我沒用劍,你也別想用。”
“難道你是……”
“沒錯,我就是‘鉆天鼠’盧方!上次沒能殺你,這次你可跑不了。”
“狂妄……即便你能從這里逃脫,也絕對不敵我城外的三千御林軍。你必死無疑……”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活著出去。自從我受命以來,就決意在此賭上性命。我死了沒什么,而你死了,就足以給六國和天下百姓一個交待了...覺悟吧!”
盧方正想給嬴政最后一擊,這時,一支短刀刺向了他。盧方大叫一聲,松開了手,嬴政趁機擺脫。群臣又驚,視之,原來是趙高在使陰招。他之前與秦王耳語時,就讓秦王悄悄地把隨身藏的一支短刀給了他,以設計謀。盧方中了陰招,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微弱地說: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
“是你大意了,”趙高說,蒙嘉只是個中庶子,他的水平有多少我們都知道,像剛才搶奪圖中匕首作防備的事絕對做不到。大概你是認為圖里真有匕首,想奪過來刺向我們大王吧,這樣你就得逞了。但在你意料之外的是,圖中居然是空的。為此,只得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打圓場。”
“沒想到.……我竟敗于自己之口…...”
“你太過自信了……你是怎么混進宮中的?蒙嘉現在在哪?”
“我殺了他,然后扮成他的模樣……”
“原來如此。之前因為進殿要搜身,你無法順利暗殺。今日便借荊軻他們入朝時行刺,說,你是不是跟他們一伙的?”
“無可奉告!”說完,盧方氣絕而死。
見此,趙高“當機立斷”,令道:
“來人!把荊軻他們押下去!”
李斯說道:“就算他們真有串通,現盧方已死,如何對證?臣以為,大王既已得圖,便可送去校對,何必非得拘泥于此?若校對完畢,發現有誤,再審問他們不遲。”
嬴政正想著,忽然秦武陽像中了邪一樣,從嘴里吐出一灘鮮血來。群臣怪之。荊軻見狀,即從秦武陽嘴里殺出一樣東西,隨即轉身一把擲向嬴政。趙高喊道:
“大王小心!”
嬴政忙躲閃,只見一支血紅的小刀剛擦過自己耳畔,直擊到右后方的柱子上。荊柯見狀,長嘆道:
“事之不成,乃天意也。”
嬴政剛死里逃生,發愣不久,便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拍桌怒駕道:
“好哇!荊軻,原來是你要殺我。怪不得你們會費盡心機地把樊於期尸首和地圖給我弄來,好來麻痹我。待我放松警惕時再殺了我,對不對?”
荊軻說:“我奉燕太子之命前來行刺,在所不辭。”
“燕太子,“嬴政氣憤地說,“好,明天我就把他給宰了,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你家燕國消失吧!”
趙高想了想,說:“原來如此。你把兇器藏在秦武陽的嘴里才得以順利進殿,所以盧方認為刀在圖里完全是猜錯了。難怪秦武陽從一開始就沒說活,不是由于緊張,而是根本就不能說。”
“那之后是怎么回事?”嬴政問,“既然能把兇器能放進嘴里,那秦武陽又為什么會吐血而死?”
“是毒液,“荊軻說,“那是由斷腸草配制而成的,毒性極大,滴入一點都會讓人痛不欲生,然后死去,而且無藥可救。秦武陽之前受過特訓,我們把各種毒蛇的毒液給他注入體內,以磨煉他身體的抗性。進殿之前,我們才把涂過斷腸草毒的匕首放入他嘴里,即便這樣,也最多能撐十分鐘。”
李斯聽后,也不禁搖頭嘆道:“非人哉...”
嬴政說:“所以只要我剛才稍微擦破了點皮,也必死無疑?”
荊軻冷笑道:“你才知道啊?”
嬴政勃然大怒,吼道:“敗將安敢辱吾!”抽出七尺長劍廢掉了荊軻左腿。荊軻撐著身子,箕踞而坐,無所顧忌地說:
“不勞煩大王虎威,我已自飲毒液,難逃一死。之前我的刀故意扔偏,就是考慮到了你一定會向兩邊躲閃。這樣一來,我便有贏的概率了。所以,這刀下去,我必死,你也有一半的機率命喪黃泉。”
“真是陰險,”趙高說,“大王,怎么處理這個賤人?是用湯鑊,還是棄市?”
“不了,朕都不想管他。他既已服毒,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嬴政看了看已死的秦武陽和盧方,嘆道:“壯士也!葬之以大臣之禮。”這時,下人慌慌忙忙地跑進殿,報道:
“報!大王,外面有一老頭前來認親。”
“認親?認什么親?他叫什么?”嬴政問。
“不知道,他說他姓于,是兩個已逝之人的父親。”
“一派胡言!這沒有姓于的。朝堂之上端莊嚴整,豈是他認親之處?與我打出!”趙高喝道。
“打不過呀,大人。那老頭力大無比,我們幾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什么怪老頭.....大王,容我前去收拾收拾……”
“不用了。”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蒼髯白發,削瘦佝僂的老頭走了進來,“大王,老夫前來認親。”
“我看你還是先認命吧!”趙高提劍砍去,但老頭只用手指彈了一下,趙高與劍立馬飛出數米之外,自己卻毫發無傷。
“好好對待長輩,年輕人。”老頭說道。
嬴政慌了,這到底是何方妖孽?老頭卻像讀懂了秦王心思一般,率先開口道:
“大王不必擔心,老夫說過只是來認親,認完就走。”
嬴政忙回道:“好的,老人家,您請……但不知這廟堂上誰是您的...…”
“老夫乃瑯琊宮道士,道號于吉。今二子不幸離世,特來悼念。”于吉走到秦武陽,盧方身旁,見其狀,說曰:
“他們兩人決不可就這樣死去。”便吹了一氣,兩人頓時血污消散,面色平和,就如剛睡著了一般。
“好了,我的事做完了。謝謝大王。”
嬴政好像發覺了什么,指著荊軻,說:“那邊那位呢?”
“那是誰?與我何干?”于吉說完,化為一襲青煙乘風而去了。嬴政感嘆道:“真天人也!天時不可違背。”遂以王侯之禮葬秦武陽、盧方。事情也奇怪,過了幾天,兩人的尸體竟全無腐爛,面色清潤,燁然若神人,像是跟空氣隔絕了一般。每年清明,秦王都會帶著大家前來隆重祭拜,掃墓上香。從此,國家連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至于樂師高漸離,本與荊軻同罪,當斬。但其雙眼已失明,秦王又愛惜賢才,于是就赦免了他。趙高力勸道:
“大王,高漸離這條老狗,是條狡猾的老狗。看似安分守己,實則奸詐萬分,說不定哪天背后捅我們一刀呢。”
“罷了。“嬴政擺擺手,還是讓高漸離出任自己的樂師。后來高漸離悄悄地在琴里灌了鉛,欲殺秦王。未果,秦王防衛過度用劍刺向了他。見高漸離已死,他丟下劍,仰天長嘆道:“吾誤殺忠義之士也!”于是厚葬高漸離,立為“燕人漸離樂師之墓”。旁邊還有“忠烈武陽君之墓“及“俠士鉆天鼠之墓”。李斯問為何不為荊軻葬墓,嬴政說:
“為了一次刺殺,就搭上了幾個人的性命。失忠與信,何以事君?不顧友情,竟為實驗,非人哉!自打朕滅了趙魏韓三國后,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以前來殺我的沒有壞人,荊軻不是人。”于是,唯有荊軻沒有墓,估計是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