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在想以怎樣一個開始時隔多年再寫下這些感受，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契機。

　　時隔九年，當所有的記憶終于變得模糊，當所有的感覺終于變得遲鈍，當所有的所有終于匯聚成一道刺眼的光吊在流星的尾巴上轉瞬即逝，我再次打開電腦，想要說些什么。

　　還記得直到一年半前我想起外婆時還常常淚流滿面，悲痛難以自已。如今卻已經宛若過去很久，也著實已經過去很久了，九年，從初中到大學。或許曾經家鄉有一個外婆，當對家鄉沒有了深深的眷戀，那份情那份執念也漸漸淡去了。

　　還記得這一年的2月份我把舊推文翻出來，說好對外婆的無盡描寫至此封筆，或許真的封筆了吧，把悲傷都留在了過去。當時有人說，為什么不寫自己和外婆美好的回憶呢？是的，逝者已矣，生者當自強，把美好留于心間，讓溫暖永存。只是，我們都錯了，如果走不出悲傷，那些藏在懷抱里的美好永遠都染著一層灰色的凄美。那時候，關于外婆，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快樂，我都無法用輕松的語言娓娓道來，因為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寫著寫著就哭了，我向來難以深藏自己的情緒，也窮于把他們囚在自己的可控范圍之內。我沒辦法懷著最深的悲痛一點點笑著說出來，那個時候很少回憶，然而每每想起笑著笑著就哭了，不是靜默地淚流滿面，而是整個身心都在從下往上，從內到外地呼號。

　　忘記一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分手了，會有新的人治愈，和朋友決裂了，會有新的開始。只要活著，只要活著，一切都有新的開始，新舊交替，沒有忘不掉的人。我們總是在喜新厭舊中忘記一點一點。那，如果死了呢？忘記一個死去的人，需要多久的時間？

　　生死有輪回，九年的時間，我想，外婆一定已經開始游歷另一番人間了吧。而我卻死死攥著那少的可憐的回憶緬懷了九年。所以我不敢想，對于她，會需要多少年。“你的一生很長，我只陪你到這里”。她是我喜歡的，是我敬重的人，我喜歡她的真實，她的不拘一格，她對自然的熱愛，我曾經羨慕她的那個孩子，每次看著她的朋友圈，我就想以后如果我也有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子的話，我也一定要讓他愛上自然，做一個真實的人，去旅行，去去踩水，去觀鳥，去感受這世界的美好。

　　從昨天下午出事，我一直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事實。是我不該刷到那條朋友圈，還是我不該想太多，我不該看到她頭像黑白色的白菊，我不該去推測，我更不應該去問身邊的那個人。在心下篤定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覺自己整顆心都沉了下去。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她遭受如此的苦痛與磨難，可是這怎么又是我能操控的呢。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會是她，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命運這般無常，我想不明白命運的無情。辦公室面試，同伴發現我走了，我輕輕道出了自己離開的原因，他說：安啦。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時間幫你接受或者自己走出來。

　　我們或許都想對那個人說，安啦，會過去的。我甚至也想這么說。但我說不出口。

　　我想走到她身邊，我們什么都不用說，我只想拉拉她的手，她的手，一定僵硬冰涼。

　　我知道，遲早都會過去，但現在，就是過不去。哪怕幾年，幾十年，或許，都不會過去。

　　忘記一個人，需要多長的時間；忘記一個逝去的親人，需要多長的時間。也許有人會問，我們為什么要忘記，為什么一定要去忘記。對啊，我為什么要說，忘記一個逝去的親人，而不是永遠懷念。

　　因為記著，太過痛苦。

　　那種痛，是無法言說的痛，是潛意識里的痛，仿佛刻進骨髓，不需要觸碰，風一吹，它就碎了。你從來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但它就是奔涌了出來，像決堤的洪水，是思念，是難過，是不舍，還是絕望，它們混沌一片，任誰也看不清。

　　我們記著的時候痛苦，拼命想要忘記，忘記的時候卻又想要拼命記起。事實上，我們誰都不愿意忘記，所謂的忘記并不是真正的忘記，只是希望悲痛可以被一點點沖淡。如今的我已然“忘記”了離開的外婆，所以寫下這些碎語時自然希望有一天她也可以忘記，忘記悲痛。

　　等時間消解是一件很久很久的事情，當然，她已經是個大人了，我相信她一定是個堅強的人，就像我的媽媽一樣。他們是勇敢而堅強的人，一定要邁過去。

　　現在的我坐在天臺上終于說出了些什么，敲完了這篇雜感。寫的過程中，我時常抬頭看著這片夜空，明星閃爍，不遠處歡聲笑語，歌聲婉轉。生老病死本無畏，卻可憐命運無常。生死探討從古至今，從中到外，卻只有親身走一遭，方才懂各種滋味。不到幾百米的距離，最身邊的人，這場意外的揭開，黑色布袋地合上，我仿佛觸到了她的脈搏，那么冷，那么痛。自幼時親身經歷唯一的失去，不知是對死亡的畏懼，還是對死亡的熟悉，我總覺得心情格外低沉，沉到深海一般。

　　再寫不出當年的那些情感，再講不出那些年的點點滴滴，時光流逝，記憶消融，我們已經憑何緬懷。

　　終于明白為什么人們會那樣說：愿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愿我愛和愛我的人……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樣的一聲沉悶，不知道那天花開的顏色，蔓延的方向，不知道大地是如何把你擁入懷中融在胸口，但我記得你的身影，記得你微長的軟軟的頭發，記得你觀鳥和踩水時的認真，記得你的小成熟和調皮。我沒有見過你，但我知道你，你來過這個世界，我知道。

　　愿另一個世界明亮，無痛，無悲，無懼。

　　愿你的親人早日走出陰霾，帶著希望繼續走下去。

　　（——2020.10.9 寫于宿舍天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