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珞的思緒不由地漂浮到了那一個陽光并不燦爛的午后。
閣樓上收納著許多廢棄的老物件,因為舍不得丟,家里又正好有空間,所以都堆在了一起,落滿了灰塵。
小時候的伊珞很喜歡爬上去探險,左翻右找指不定就尋出什么有意思的東西,拿出去和小伙伴們炫耀玩耍,倒也自得其樂。
長大以后,伊珞更喜歡與朋友們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閣樓變成了雜物間,角落里無人問津,只有時間在里面悄然流逝。
母親一直很忙,在家的時間都少,更何況是登上被人遺忘的閣樓。在伊珞的記憶里,她撞見母親從樓上下來的次數不超過三次,每次下來都神情疲憊,頭痛不已。
也許是年久未掃空氣不通引起的身體不適,得等哪天心情不錯清掃一番才行。
那時的伊珞更多關注的是自身,這個想法也只在心里短暫地停留就拋諸腦后,直到那一天。
周末從寄宿的高中回家,睡到自然醒,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伊珞覺得精神振奮,又不想溫習功課,反正成績一直很穩定,勉強上個專科的水平。
不是讀書的料,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出實質性的改變,伊珞很早就看到了這一層,再加上母親也沒強求她,畢竟從小到大,母親對她的任性一直很縱容。
好伙伴們都去上補習班了,母親也出去忙了,只剩伊珞閑人一個,沒人陪著,她也懶得出去逛。
吃飽喝足環顧四周,伊珞決定難得勤快一次,給家里來個大掃除。
大多數人做事,會先從簡單的做起,由簡入難,就算后面有難度的沒有完成也不要緊,至少前面的都做好了,但伊珞不是,她喜歡先挑戰有難度的,用一開始積攢好的滿腔熱情抵擋艱難險阻。
所以這次她徑直走上了閣樓。
每當回憶到這里的時候,伊珞都會停下來好好審問自己一番,如果可以重來,她還要不要登上這個臺階。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不要!堅決不要!
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有些秘密最好暗無天日地爛在當事人的記憶里,不要再牽扯進別的人才好!
但時光機器從來都是幻想,“如果”永遠都只是治標不治本的鎮痛藥,藥勁過了,人醒了,更后悔。
伊珞現在還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站在多年未涉足的閣樓上,盤算著應該從哪里開始才好。
她抬腿走向了角落里的木質書柜,她大聲地制止自己:“不要去!”
她踮起腳把書柜頂上的鐵盒子拿了下來,她沖著自己呼喊:“不要打開!”
“當”地一聲,鐵盒蓋子掉在了地上,砸在了伊珞的心上,完了,一切都無法逆轉了。
藏在一摞舊文件下有一本封面卷邊的牛皮本子。
伊珞好奇地打開了,一個塵封的世界掙脫了結印,“轟隆隆”地展現在了她的面前。
“4月12日,晴
今天,我遇見了一個人。
我和小蕓逃掉了讓人昏昏欲睡的語言學史,跑到隔壁教室去偷聽。今天上的是‘田野考古’,小蕓說還不如去宿舍睡覺,她狠心地撇下我走掉了,我決定碰碰運氣,萬一很有趣呢?反正不可能比經濟學原理更讓人覺得枯燥了。
教室里的學生不多,都聚集在前面三排,我找了個靠后的角落坐下,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看了看窗外,淺綠的嫩葉都發了出來,看來春天真的要到了。
上課鈴響,教室里安靜了下來,隨著清晰的腳步聲,一個青年老師夾著課本走了進來。
劍眉星目,面容俊朗,光從前排的女生捂嘴低頭竊笑的害羞樣子就能看出來,覺得他好看的不只我一個。
他上課很嚴肅,沒有任何表情,抬手就是將教案上的知識一絲不茍的謄寫在黑板上,粉筆字寫得很好看,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甚是好聽。
聽著像天氣預報一樣沒有起伏的聲音,困意瞬間包裹了我。
夢境繁雜到記不真切,醒來時教室里只剩下正在收拾教案的他。
我趴在桌子上懶懶地看著他,他并沒有發現我。
要是能一直這樣看著他,該多好啊。
……
4月15日,雨
三天了,只要有時間,我就拉著小蕓挨個教室找,可一次都沒看見他。
小蕓說我得了相思病,整天郁郁寡歡,飯不想吃,覺睡不著,歌也不唱了。
同級的校友舉辦的聯誼舞會我也懶得參加,小蕓怎么軟磨硬泡都沒用,我只想靜靜地一個人待著,回想我和他短暫的相遇。
難道上天就這樣讓我們擦肩而過?
……
4月19日,陰
今天沒有太陽,但在我心里比哪一天都陽光明媚。
因為我終于遇見他啦!
小蕓今天有事回家了,今天就剩我自己,本來我都懶得去上課,打算在宿舍請假躺一天,后來轉念一想,這么消沉下去,人沒好,學分也沒了,只好強打起精神爬到教學樓。
沒想到老天待我如此不薄!居然在我馬上要放棄的時候把他送到了我的眼前!
我絕對不會認錯那個背影,就是他!我快步跟隨著,在他的前一秒從后面進了教室,果然是他!
這節課講了什么不重要,反正我又不是來聽課的。
他今天換了件深藍色的中山裝,很素凈,很精神。課依然讓人想打瞌睡,但因為害怕睡著了他就跑了,我昏昏沉沉地堅持了一節課。
下課鈴響,同學們都走了,他也不緊不慢地收拾好無聲離開。
我偷偷地跟在后面,觀察著他,他的背影很挺拔,一看就讓人有安全感。步伐堅定但不沉重,一看就知道是個有主意的人。
可即使這樣,我依然覺得他背負了太多讓人唏噓的過去,有些寂寥,讓人不可遏制地想要去靠近,去了解。
不過這些大概都是我自作多情罷。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師宿舍,我站在門口的大樹底下猜想,他住在幾樓呢?房間又會布置成什么樣子呢?
肯定滿屋子亂堆的書,古舊的書,殘破的書,落滿了灰塵的書,衣服隨意搭在衣架上,有茶,有煙,肯定還有一套質樸的古董桌椅。
他每天都得蹲在地上在壘得要倒的書堆里到處找書,然后坐在不知傳了多少代的椅子上,打開一盞有些昏暗的臺燈,潛心研究艱澀的知識和含義不明的古老文字。
桌上肯定有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濃厚的、苦澀的茶,肯定還有個價值不菲存了好幾年工資才買來的黃花梨筆筒。
他會戴著眼鏡,像個老學究一樣,一手夾著煙,一手翻著書,煙灰掉落在桌上,他也不會發覺。
對了,斑駁的墻上還有一面會報時的鐘,當午夜降臨時,它會敲響十二下,然后他會依依不舍地從書本里鉆出來,起身走到窗前,看一會月光,掐滅煙頭,喝干最后一口濃茶,然后關上窗戶,洗洗睡覺。
……
糟糕,今天晚上我肯定又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