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愫自那一刻開始。
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狂暴地摧殘著顧菡心中的一切,所有對愛情的不信任瞬間分崩離析,碎了一地。
但他還是個少年,不要被他的著裝迷惑。
顧菡用殘存的理智控制著自己,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
“你也是學畫的嗎?”
“是。”
“難怪,這些我都看不懂,你卻說得頭頭是道。”
“不怪你看不懂,是她畫得太晦澀了。”
“她?你認識這個畫家?”
“嗯,她是我師姐。”
“哦,厲害啊。”
“嗯,是的。”
隨意拉扯了幾句,顧菡決定到此為止。
就這樣吧,再待下去就沒法全身而退了。
“很高興認識你,Leo。”
“我也是。”
“再見,Leo。”
“再見,Joy。”
顧菡穿過大廳,走到門口,踏出去的前一刻,她忍不住地回過頭去,找尋那一抹身影。
Leo并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觀賞畫作。
顧菡嘆了口氣,走出了大門。
幸好還有風。
就讓這凜冽的大風裹挾著這些迷亂的情緒呼嘯而過,不留下任何痕跡;就讓這寒冷的大風給血管里左右奔突的血液降下溫度,讓它恢復平靜。
與無數人擦肩而過,在無數街區留下足跡,顧菡從白天走到了黑夜。
回到宿舍,顧菡的整個身體凍成了冰天雪地里的魚。
大病一場,病好了,那些不合時宜的情愫也像病菌一樣消失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驚鴻一瞥然后此生再不相見也挺好,這樣就不會有什么期待,也就不會再失望。
可上天啊,就像捉弄人的小孩,你越想得到,它偏不讓你如愿,你越是放下了,它偏又呈上給你。
又過去了多久呢?五六年?
不記得了,只知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顧菡以為自己早已經將他放下。
又是畫展,又是那樣的相遇,一切都像舊夢重演。
不同的是,他長大了,輪廓更剛毅了,眼神也越發冷漠,還透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應該大學畢業了吧,為什么事情而發愁呢?是前途嗎?還是女友?
對啊,他肯定有女友的。
顧菡走了過去。
“你好,Leo。”
男子回過頭。
“你好,Joy。”
原來都沒有忘。
那天發生了什么呢?很恍惚。
聊天,敘舊,酒吧,酒店,好像一切都是早有預謀,他們倆就是跟著劇本的走向隨波逐流了一番。
那是怎樣的一個夜晚?
雜亂,混沌,尖銳,突兀,卻唯獨,沒有溫情。
即使他沉默不語,顧菡也知道他的假裝放縱是因為另一個女人。
我只是個道具,一個他用來懲罰或者報復或者管他什么的道具。
但顧菡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是,他發尾閃耀著的細小光點,優雅脖頸呈現出的好看弧形,柔軟汗毛在空氣的對流中輕微的擺動,以及他左肩上那塊泛青的胎記……
不過這樣,就真的結束了。
有些關系,明明知道不可越過那道界限,卻陰差陽錯地跨過去了。
有些錯事,明明知道可以想不可以做,但還是機緣巧合地做了。
有些人,明明只要存放在記憶中就可以安然無恙,卻一著不慎只能背道而馳。
何種結果,都得承受,畢竟事發生了,誰也逃不了干系。
至少那一晚,你是愛我的,不管這份愛,包含了多少雜質。
顧菡收拾情緒,繼續做回那個看破紅塵的自己。
倘若事情到此收場,那對顧菡的影響不會太大,畢竟這么多年的修煉,沒打造成鐵石心腸,至少也懂得與最隱秘的心事和諧相處。
那天為何心血來潮地開車走過那個街區?為何會在等候紅燈的時候轉頭盯著少年宮門口的來往人群?為何會在涌動的人潮中一眼就認出他來?為何會繞了幾個圈之后還是決定將車開進少年宮?
為何會找到他教畫的教室?為何會打聽到他的名字叫秦曉東?為何要傻傻地站在走廊上等他下課?為何在教室里只剩下他的時候要走進去?為何看完他之后不能一走了之?
他的表情為何那般難看?就像看到什么來不及避開的臟東西一樣。
我在他的心中為何那般不堪?就像一個滿懷心機攻于算計的人一樣。
你情我愿的事情為何在他那反而成了我一個人的錯?就像整件事情我是脅迫者而他是受害者一樣。
到底是誰,有那么大的魔力,讓他不惜代價地利用我、摒棄我最后甚至希望抹除關于我的一切記憶?
為什么我覺得如此不甘?
不,是憤怒!
你憑什么把自己擇得那么干凈,卻妄想把一切罪名安在我一人頭上?
這樣公平嗎?
不!
如果說我還因為貪戀你的柔情而對你心存僥幸,那我就大錯特錯了!
既然你對我如此不仁不義,就休怪我對你反面無情。
既然被你的偏見打成了惡人,那我也犯不著再用友善包裹自己。
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沒那么便宜的事情。
你不是盼著我消失在人海嗎?
我偏不能如了你的愿。
糾纏不休?死纏爛打?
不,我不會做那么掉價的事情。
我倒要看看你周圍究竟是誰,有著三頭六臂,能把你栓得死死的?
自從父親離開之后,顧菡第一次生這么大的氣。
以前,就算無意間聽到同宿舍的好友在她背后惡意中傷她,就算被男性朋友的女友找上門來撕扯辱罵,就算背叛過后迎來的依然是背叛,她都沒這么生氣過。
那時候,比起憤怒,她更覺得悲哀。
哀人心之狹窄陰暗,哀嘴臉之反復無常,哀自身之羸弱無力,哀世事之困苦艱辛。
但是面對這些,顧菡都可以一笑而過,反正身邊的人走了還會來,來了又會走,何必為了一些必然發生的事情而傷了心神?
唯獨這一次,秦曉東的誤解,在顧菡心底激起的不是悲哀,而是氣憤,更是傷痛。
他的眼神,像一根根細小的針,一點點扎入皮肉,扎到心尖。
一下,兩下,三下……
像時間的輪回,永不停歇。
第一次,從顧菡的眼眶里,因為一個只見過三面的男人,流下了匯聚成線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