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方面停止了紙條的傳遞,我重新回到一個人。
我繼續想方設法地拒絕別人的好,他繼續削尖腦袋擠入每一個團體,我們的座位近在咫尺,內心的距離卻遠在天涯。
那些發生過的思想交流的事情就像南柯一夢,夢醒之后生活還得枯燥庸常地繼續。
無所謂吧,反正和他交往之前我都是這么過來的,不過是被打回原形罷了,沒什么好遺憾的。
高二的下學期過得飛快。
我自然選了文科,下個學期就要告別這些相處兩年的伙伴,結識曾在走廊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想起來內心一點波動都沒有,這就是不對任何人產生感情的好處,沒有舍不得,不會留戀。
看著有些人紅了眼眶,有些人寫起了回憶錄,我不覺得很好笑,反而很羨慕。
她們都是些可以對別人的感情產生正常反應的人,而我不行。
雖然他一直和我打著冷戰,但我依然對他的選擇充滿好奇。
理綜成績差強人意的他大概會和我一樣選擇文科吧,聽班主任透露,這屆文科就兩個班,我和他不一定能分到一起吧,就算分到一個班,再做同桌的概率也少之又少吧。
在收拾書本準備回去的前一刻,他終于對我開了口。
“我打算留下來。”
“哦,挺好。”
“你決定選文了?”
“對,我數學成績太爛了,學理直接撲街。”
“嗯,保重。”
“保重。”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感同身受地覺得很寂寥。
假期依然是我自己在家,我決定出去獨自旅行,父母輕而易舉地同意,拿給我兩千元,囑咐些路上注意安全的事項,沒問我要去哪,什么時候回來。
反正我已經習慣了,至少他們不會干涉我的決定。
我走到了海邊。
至愛水,那般柔弱無骨,那般逝去不可挽留。
我能整日整宿坐在沙灘上看浪花拍打海岸,海鷗嬉戲天邊,腥咸的海風吹得我涕泗橫流,我也沒打算離開。
面對海天一線的大海,心中空無一物,仿佛化身成海灘上的一粒沙,空中的一抹風,在延綿不絕的時光中永恒地存在。
回憶?我并沒有太多關于他人的回憶,有時候僅僅只是想理清自己究竟在懷念什么,一天就倏忽而逝。
日升日落,只在一眨眼一展眉間,潮漲潮汐,亦毫無實感。
一個人的行走,似觀看一幕舞臺劇。
明明身處其間,一切卻都遙不可及。
看著人們如癡如醉地墮入情網,如夢如幻地享受物質,即使只是隔岸觀望,我亦覺得歡欣鼓舞。
人總是對于自己不可獲取的東西過分癡迷,妄念叢生,得失之心油然。
我也擺脫不了,于是我學會了想象。
做白日夢是一件讓人特別滿足的事情,光是虛構一場宏大相遇的所有細節,就能耗費我整天的光景,場景更換一下,對話完善一下,人物性格變一變,這個游戲,我玩得樂此不疲。
一個人的旅行,因為有了腦海中的玩伴顯得別開生面起來,就這么在陌生的大街和人群中游游蕩蕩,繼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別人生活的片段,構建著自我的虛擬人生。
父母給的錢花得差不多只剩了個路費,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熟悉冷冰的家中。
簡單地匯報下旅行見聞,聽父母嘮叨一下近來他們研究部門新出的成果,在家吃一頓他們親自下廚的千年等一回的熱飯熱菜,我覺得這趟旅程已經超乎我的設想。
高三如期而至,新建立的群體不出三天就熟絡了起來。
看來大家都是善于健忘的人,那些發誓非你不可的位置一旦騰出來就恨不得立馬塞人進去,害怕分別僅僅是因為害怕一個人而已,只要身邊重新出現了人,是誰又有什么所謂呢?
人與人的關系就是這么薄弱,還好我擁有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同伴,那就是我自己。
高三的學業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繁重,其他課程還好,認真聽課做習題就行,唯獨數學,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不過惡補一陣子之后,維持個中等水平雖然勉強,但也湊合。
依然有男生跑到我們班門口來堵我,但我都用學習這一借口擋住了所有的糖衣炮彈。
鮮少見到他,有時候在樓梯拐角一閃而過,有時候在操場匆匆一瞥,他也再沒有來找過我。
不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怎么樣呢?還是那么不揣冒昧地給周圍人帶來無盡的尷尬嗎?還是覺得“眾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嗎?
實話說,我對他還是有些惦念的,畢竟他是最靠近和了解我的人了。
也許是他感應到了我的腦電波,他再一次朝我遞出了橄欖枝。
囈語——這是他給我倆交換日記的本子取的名字。
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同桌的美好時光,言辭犀利地抨擊著看不慣的現象,毫不嘴軟地嘲諷周圍的某些人。
他每次都要抱怨沒人聽懂他的幽默,甚至沒人愿意聽他說話。
我安慰他說畢竟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學業和前途。
他繼續對所有正常的人和事物用他特有的方式嗤之以鼻,我繼續作為一個看客欣賞枯燥生活里的唯一喜劇。
他未曾再提讓我退避三舍的男女朋友問題,我以為一個假期的冷靜終于讓他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想到我再一次低估了他執著的程度。
落荒而逃,這個詞足以形容他面對面地向我表白后我的混亂舉動。
接下來的三天,出奇的安靜。
我暗嘆一口氣,看樣子又要重蹈覆轍。
為什么同一個錯誤他要連續犯兩遍?為什么我還不計前嫌地再給他一次機會?為什么我說得那么明顯他卻還不能接受柏拉圖式的愛戀?為什么非得把一段純潔至極的感情打上世俗的烙印?
算了,既然我想不通他為何不能接受這樣的關系,他也想不通為何我不能接受他的提議,那我和他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呢?
就這樣結束吧,雖然過程一波三折,但對于各執己見的我和他,反復輪回多少次結果也不會發生任何實質性改變,我們都有無法妥協的底線,也沒法僅僅為了對方改變自己的初衷,所以就這樣結束吧,對誰都好。
我以為在碰了兩次壁之后,他終于認清了現實,沒想到周六下午一個電話的到來,徹底粉碎了我對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