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樣。阮佩佩穩住了心神。
好在安陽心無旁騖地吃著三明治,并沒察覺出阮佩佩的異樣之處。
不一小會兒,盤凈杯空。
“多謝款待~說吧,發生什么事了?”
安陽的心細如發總讓阮佩佩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面擦拭透亮的鏡子,任何細節都暴露得徹底。既然繞多少圈子都會被識破,還是直給好了,來得干脆。
“小安子,我出軌了。”
“和誰?”
“秦曉東。”
“多久?”
“就昨天,一次。”
“是因為咱倆吵架的事嗎?”
“對。”
“你喝酒了。”
“是。”
阮佩佩驚訝于安陽的不動聲色,但她不想對自己犯的錯做任何無謂的解釋。
“是我把你逼太緊了。”
無論是鋪天蓋地的指責,還是指桑罵槐的嘲諷,或者破罐子破摔的決裂,阮佩佩都能照單全收,因為這是她應得的。
唯獨安陽的這句淡淡的自責,像銹鈍的刀,剮在了阮佩佩的身上,一下一下,蝕骨的疼,卻留著她這條小命,茍延殘喘地觀看著自我被凌遲。
眼淚終是不爭氣地滴落下來。
阮佩佩從來不是個輕易服軟的人,即使負氣,也要強擰著脖子不承認,但這次,在安陽的冷靜面前,她的堅強反而潰不成軍。
“分開的這幾天,我也反省了下自己。我總希望你為未來做好打算,其實是有點操心過度,你年輕,年輕人確實應該多去嘗試,而不是像我說的那樣,找個有發展前景的職業,然后一輩子陷在里面……”
不是的!你是希望我少走彎路,不要虛度年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阮佩佩的內心叫囂著。
“你說我講話居高臨下,我承認我說話有點硬,不會轉折,但我真的沒有看不起你,我不覺得服務員是很丟臉的工作,反而覺得你可以把什么工作都做得風生水起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變得市儈庸俗,最后變成一條沒有理想的咸魚!阮佩佩的血液翻騰起來。
“你說我說教起來像你媽,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年紀比你大,我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建議,但我想,年輕人本就不喜歡遵循前輩的經驗,每個人的經歷都不可復制,怎么能強求你跟隨我的腳步呢?”
不是的!你是害怕我受到挫折,更害怕我在多年之后面對一事無成的自己而后悔!阮佩佩的腦中沸反盈天。
“你說我對你要求高,是的,我把對自己的要求也映射到了你的身上,這是沒有道理的。我應該做一個更放松的戀人,而不是讓你覺得被管束……”
不是的!是我!是我不夠好啊……
阮佩佩全身的分子被徹底打成了亂碼,七零八碎地震蕩著,找不到重新組合成型的排列方式。
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我寧愿你罵我啊!你這么說,明擺著告訴我,我們回不去了啊!
悲傷,自責,悔恨,像錢塘江的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地傾瀉在阮佩佩的頭上,開著暖空調的“啡凡”冷得透骨。
“小安子,別說了。”
阮佩佩哽咽著。
“佩佩,你知道我最見不得你哭。”
安陽伸出手,輕輕地擦去阮佩佩臉頰上滑落的淚。
指尖輕觸的手感,讓人突然貪戀起了她的溫柔。
幾乎在抽離的那一剎那,阮佩佩抓住了安陽的手。
安陽的心不是沒有動搖,但每個人對愛情都是有底線的,一旦逾越,就是結局。
這時候再來說安陽來之前早有發覺難免有馬后炮之嫌,但她太了解阮佩佩了,每次冷戰之后不反復拉鋸幾個回合佩佩是不會放棄賭氣的,這一次,她并沒怎么安撫,所以她知道,這回佩佩是攤上大事了。
雖然對分手早有防備,但真的面臨這個選項時,安陽的心還是揪成了一團。
口里說著阮佩佩貪玩,其實安陽很羨慕佩佩的灑脫恣意,沒有非攻克不可的難題,不需要拼命證明自己,生活更像一場絢爛的游戲,不為誰而活,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她才是人生真正的掌控者。
不像她,顫顫悠悠地行走在名為“優秀”的鋼絲索上,手里拿著旁人的“期許”,謹慎地平衡著“初心”,與內心奢求的“自由”較著勁,看著望不到盡頭的遠方,步履艱辛。
身旁沒有加油吶喊或者勸她停下的伙伴,底下卻有指指點點等著看她洋相的人群。
在這條孤獨到要迷失自我的路上,阮佩佩就像一抹破曉的光,穿越宙海,單獨地、磅礴地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了低垂的頭,面向這道溫暖耀眼的光,于是內心有了渴望。
這些,她從來都沒對阮佩佩說過。
如今走到這個地步,也不用再多說什么了。
“小安子,我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仿佛有千萬條絲線,錯綜復雜地綁緊了安陽的心,一條一條密不透風地擠壓著殘余的空氣。
“佩佩,你知道嗎?第一次在‘而空’見到你,就覺得你像一只小鹿,歡快地、無憂無慮地蹦跳進了我的心,后來在一起了,你給我的感覺,更像一條小魚兒,滑溜溜的,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游走。想把你捧在手心,又怕你會窒息;想放開手,又害怕你離我而去。”
“你不用自責,誰不會犯錯呢?誰的人生又沒有遺憾呢?也許這就是天意,讓我陪你走過這一段路程。”
“能陪你,是我的榮幸。”
“……”
所以,這就是你的回答。
無力感頓時盈滿阮佩佩的內心,算了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吧,就這樣吧。
“小安子,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快打烊了,我去收拾一下。”
阮佩佩起身離開,掀起一陣輕微的風,是熟悉的女兒香。
安陽心里的天平開始搖擺。
咖啡杯上有嘴唇壓出的水漬印記,阮佩佩輕輕地撫摸著那一道細痕,任由水龍頭里的水不節制地流淌,不知道是希望時間停止,還是希望它飛逝。
“佩佩,你晚上住哪?”
阮佩佩盡全力控制住聲音,不讓它顫抖得過于明顯。
“哦,我住朋友家。”
“佩佩,你睡我那吧。”
所以我的狼狽,你都看到了吧。
阮佩佩瞥到墻角出賣她的行李箱,悲哀地想。
不等她回答,安陽拖著行李箱走出了“啡凡”。
還是這么霸道,連離開的方式都不讓我選擇。
關燈,關水,關電,關門。
阮佩佩走入了寒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