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的事，你怎么想？”

　　黑夜浸透了所有人的房間，莫梓筱背對蘇廷生，不帶感情地問。

　　“小孩有個伴，挺好。”

　　蘇廷生說話從來都是這樣，不絕對，不命令，在莫梓筱聽來卻是一副“你看著辦”的意思。

　　莫梓筱看著窗外又大又圓的月亮，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自嘲地想到，接下來又要和反胃、嘔吐、饑餓、酸痛、抽筋、失眠、困倦相伴了。

　　煩躁？憂傷？沒有，什么情緒都沒有。讀書，考試，結婚，生子，她只是規規矩矩地在人生必做的事情后面一樁一件地打上勾而已，完成家人對她的期待，沒有對錯可言。

　　一開始并不是這樣。

　　莫梓筱長得讓人過目不忘，因此追求者甚眾。在一票求偶者中脫穎而出的自然是面皮精致氣質拔尖的蘇廷生。在外貌的追求上，從來不分男女，要怪就怪“自私的基因”。

　　追求者太多的最大壞處是，一旦你芳心許配給特定的一個人之后，你只會覺得不夠，愛不夠多，不夠用力。

　　“你要替所有人來愛我。”這是莫梓筱的邏輯。

　　而男人，只在追逐的過程中善于發現女人的美，放得下身段，使得起手段。一旦到手，亦會覺得不夠，心中的女神不夠溫柔，不夠乖巧。

　　“你要乖，不要吵。”這是蘇廷生的要求。

　　達不到對方的期許，爭吵在所難免。

　　區別在于，女人爭吵是因為愛你，男人爭吵是因為煩你。女人哭著說你為什么不懂我？男人苦笑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結果是女人哭到內傷，男人事不關己。好處是，女人變得乖巧懂事起來，代價是，不會那么愛了。

　　蘇廷生永遠也不會知道，大學時期吵得最兇的時候，恰好是莫梓筱最愛他的時候。

　　最后一次吵架，是畢業前一年的十一假期。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爆了巨量的火藥桶，計劃好的云南之旅也因此泡湯。

　　整個事件之所以歷歷在目，是因為至此以后莫梓筱領悟了冷暖自知。孤獨的獸，即使獨自躲在山洞舔舐血淋淋的傷口，傷口也會慢慢愈合，有沒有陪伴，復原的時間不會有差別，這是生物學。

　　離開家，回到學校，莫梓筱感受到的是一個全新的自己。面對蘇廷生，莫梓筱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因為此時的她拋棄了第一人稱視角，成為了第三人稱。而對于蘇廷生來說，莫梓筱的情緒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添亂。

　　自己究竟是怎么被蘇廷生吸引的呢？

　　對，是因為一次聯誼，是因為一首歌。

　　“2010年11月15日，肚子疼。我不懂上天為何如此憎恨女人，懷胎十月的艱辛還不夠，分娩的生不如死也不夠，非得每個月凌遲一番才罷休。

　　創世之初的女人究竟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罪過，才引來如此刻薄的血光之災。循環往復，至死方休，這和無盡痛苦的阿鼻地獄有何區別？

　　室友又在催我了，說是今天晚上和工程學院的男生聯誼，大家一起去KTV耍耍，天冷了，是時候談一場戀愛了。

　　唱歌？我喜歡唱歌，但不喜歡嚎叫。喝酒？我喜歡喝酒，但不喜歡爛醉。躲在暗處，借著酒勁壯起來的膽，怎么看都是懦夫吧。

　　‘春暖花開，萬物復蘇，又到了交配的季節！公海龜趴在了母海龜的身上，發出了酣暢的聲音！’趙老師渾厚的男低音突兀地冒了出來。

　　人類的優勢在于不需要等待春天，任何季節都能找到交配的理由：春季萌動，夏季濕潤，秋季躁動，冬季夜長。明明是一頭獸，卻要披上人皮。于是發明了愛，制造了各種前戲，仿佛這樣便能更像人一點。

　　聽到我不去，室友的嘴角細微地抽搐了一下。

　　不忍也是可以的哦，即使笑出聲來我敬你是條‘漢子’。我并沒好心到要提高她們的中獎率，只是腦中久久不能散去的兩只龜阻礙了我。

　　每次疼到緊處，總會閃現一個想法，如果用鋒利的刀把肚子剌開，會不會好一些呢？

　　室友說我有自虐的傾向，其實我只想試試到底哪個更疼，是來自身體內的，還是來自身體外的。

　　好啦，聽我這么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耐心如你也會煩吧。

　　也許你會說：‘哪個女人不是這樣熬過來的？不要夸大自己的苦痛啦。’可是為什么大家都這樣我就必須忍受？也許你會說：‘宇宙這么遼闊，時光這么悠長，個人的歡欣鼓舞或者悲傷痛苦不過是滄海一粟，有什么好值得宣揚的呢？’可是真真切切體會到的是我啊，如何跳出自我成為旁觀者？如何跳，跳的都是我自己啊。

　　看來你不只是煩我了，我知道，你最討厭的是這些沒用的東西。那就說點有用的好了，室友回來后喜報戰果，說捕獲一只‘小夜鶯’，聲音好聽得不要不要的，名字蘇蘇的，其實是姓蘇啦，叫蘇什么生。

　　室友著重強調的是，缺席聚會絕對是我有史以來最失敗的一次決定，是啊，這的確是最讓我后悔的決定了，我為什么不再多睡一會兒，這樣也許就能躲過你們的聒噪炫耀了。”

　　自己為何會忍著身體的不適去參加聯誼呢？為何會在蘇廷生一開口的瞬間就被擊中了呢？緣分，用來解釋一切的巧合。

　　戀愛的時候，矛盾是轉瞬即逝的，結婚之后才發現，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似乎總是為了同一類事情爭吵。冷靜下來的莫梓筱仔細地剖析著。

　　朝夕相處之前，雙方多少還披著點面紗，真正同處一室下來，才知道什么叫做性格迥異。

　　蘇廷生是個拿香皂洗手之前都要把香皂洗一遍的人，衣服不能連穿兩天一周內不能重復。這與莫梓筱記憶中“邋遢、不修邊幅”的工程師形象著實相悖，不過莫梓筱也不知道不愛干凈和太愛干凈哪個更惹人煩。

　　和戀愛追逐時期的熱情如火相反，婚后的蘇廷生仿佛成了一座冰山。

　　責任？這是莫梓筱能想出的最好理由。

　　雖然稍顯冷漠，但好在莫梓筱早就不是那個梨花帶雨地求撫摸求關愛的小女孩了，母親這個角色，似乎真的讓人堅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