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昂再怎么不解風情,最基本的情商還是有的,不然早被社會作踐得體無完膚了。
“媽,你這是唱的哪一出?”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陸子昂頭也不抬地問道。
“什么哪一出?”
“媽你就別裝了。現如今好朋友能不加個微信?養病在家還得等人家的女兒親自上門來告訴才知道?”
“哼!”父親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一抬手,蘋果核應聲入簍。
好球。陸子昂不禁在內心叫了聲好。
“老頭子你就別瞎摻和了。”
“我說話了嗎?”
“好了,子昂,你聽媽媽說,萍萍這孩子真不錯,人在銀行上班,媽去考察過,人可有耐心了。人工作也穩定,還帶著套房,條件別提有多好了,追她的人海了去了。”
“媽,你什么意思?”
“媽沒別的意思,都是年輕人,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媽我有女朋友了,難道你忘了?曲瀾,瀾瀾,你們都見過。”
“知道,知道,就那個瘦瘦小小的,不說她了。昂昂,你在外面這么些年,你談戀愛媽是不是從來沒有干涉過?男人嘛,多交幾個女朋友沒什么不好的,就當長長見識了。不過感情這東西,從來都不講先來后到的,看對眼了就得了,你不要顧慮太多。”
“媽你這是叫我始亂終棄嗎?”
“看你這話說的,媽不是這個意思。你和瀾瀾,是吧,現在也不過是男女朋友,談婚論嫁的,還沒到那地步吧?這不就得了,簽合同的工作都可以跳槽,何況你們這沒名沒分的?你不會是真想和她結婚吧?”
“我是打算……”
“昂昂,媽是過來人,你平心而論,她那一大家子,嫁過來你麻煩能少嗎?”
縱然陸子昂覺得母親把感情看得太兒戲,但確實一語中的。
他忘不了曲瀾雙親的眼神,有諂媚,有狡黠,還有些說不上來的味道,總之讓他很不舒服,仿佛好不容易逮著了個冤大頭似的。
雖然曲瀾一再強調成家之后就和原生家庭一刀兩斷,但陸子昂知道不可能。
血濃于水可不是幾句話就能輕松化解的,那是寫入基因的。
陸子昂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畢竟和曲瀾在一起三年多了,她把青春都給了他,自己多少都有點責任。
“昂昂,媽和你透個底,鄴城房價那么高,你爸媽一輩子的積蓄也湊不齊首付,更別說以后還要幫你們還貸款了。你看萍萍,自己有房不說,工資也不少,你倆要是走在一起,什么壓力都沒有,以后就想著怎么花錢就好了。”
“媽,我這不是還在鄴城上班嗎?”
“這好辦,你回來啊,你這條件,上哪不能找到工作啊?咱這平城,這幾年也發展得不錯好吧?再說了,爸媽老了還指著你呢,你住鄴城,把我們扔在這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你忍心啊?”
“什么叫做把你們扔在這里?”
“好了,媽知道你善良,會覺得對不起人曲瀾。但媽覺得,每個人都有追求更輕松生活的權利與自由,她也有,你怎么知道她不會找到一個比你更好的?你越早放手,她不是越有機會嗎?”
“可是……”
“好了,昂昂,媽不是逼你現在就做決定,你自己好好想想。”
“就算你說的都沒錯,人條件那么好,能看上咱家?”
“你還別說,人就看上你的條件了。”
“我?我有啥條件?”
“你的專業。”
“……”
“人覺得IT行業的大有前途,人現在愿意投資你。你就抓緊時間考慮考慮吧,過了這村沒這店了,萬一再來個潛力股挖墻腳,小心你連躺著花錢的機會都沒了。”
“……”
陸子昂看了眼放下報紙刷手機的父親,自始至終他都沒發表過一句建議。
大概是因為父親曾經的處境跟他一樣吧,他能出生就充分說明了父親做的選擇,于是也就喪失了發言權。
父親的家境沒有母親的好,結婚的聘禮聊勝于無,現在這套房子也是靠外公的職工指標才拿下的,連家具都是母親家置辦。
外公當時看中的也是父親教師的職業,旱澇保收,沒法大富大貴但好歹能圖個安定。
風水輪流轉,這下同樣的選擇又擺在了陸子昂面前,難道他們老陸家逃脫不了向經濟條件低頭的命運?
陸子昂特別想知道父親在當時是如何說服自己的,但他不敢問。這么些年,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
家庭關系就是如此,每個人都有逆鱗,那是薄薄的一片紙,輕輕一戳就破。越是親密的人,容忍度越低,反目起來也越容易。
紅燒肉還是那個配方和火候,但因為吃的人各懷心事,味道也仿佛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餐桌上母親沒有再提之前的話題,而是東一句西一句的拉家常,父親也偶爾應和一下。
點到為止是說話的藝術,多一寸都容易弄巧成拙,母親是人心的究極掌控者。
要說陸子昂的內心沒有動搖,那是睜眼說瞎話。誰不希望肩上的擔子更輕一些呢?就算不考慮自己,那下一代呢?他們難道不值得更好的條件嗎?
工作?現在的這份工作的確讓人倦怠不已,但好歹沒有壓力,習慣了閑適的工作氛圍之后,陸子昂竟有點舍不得離開。花最少的精力掙夠花的錢,不是最節省能量的方式嗎?牛頓告訴我們,想和慣性對抗,那是需要花費巨大力氣的。
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
沒想到在本應該鉚足干勁地向前奔馳的年齡,陸子昂居然流露出了龍鐘老態。
沒有壓力的生活確實舒服。陸子昂無法壓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曲瀾呢?真的只有責任嗎?無可否認的是,偶爾會有那么一刻,比如陽光剛剛好地照在她右側的半臉上,輕微的呼吸起起伏伏,軟糯軟糯的感覺讓陸子昂突然萌生一股愛意,但這些時刻少之又少,多數時候是一張千篇一律的臉,說的話也別無二致。
和Joy不同,曲瀾不是個有秘密隱藏有新意可挖的女人,一眼見底,太容易被看穿也就讓人沒有絲毫想探尋的欲望。
剝去情欲的外衣,撇去難得閃現的漣漪,陸子昂覺得自己在感情上可以輕易地放下曲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