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沒有下輩子）

　　“好好休息，今天你也累了，我明天走，現在要去找護士長辦理離職。”安安手法熟練，替林江寒打完針后起身欲走，林江寒卻拉了她一把，祈求道：“別走，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安安故作為難：“林先生，天黑了，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別人會說閑話的。”

　　林江寒失笑：“我都九十多，還怕別人說閑話？你比我小二十五歲，也不年輕了罷？一個星期太快，你明天要走了，今晚就留下來陪我好嗎？”

　　安安仰頭：“說的在理，好吧，我不走，守著你睡覺行了吧？”

　　她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邊坐下，林江寒拉著她手不放，看著她臉，終是沒忍住問道：“顧枚，我一直沒問你，你跟以前不一樣，是整容了？”

　　安安搖頭：“不是整容，這是一種古老技法，類似于化妝，很復雜，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還掌握著這門手藝。每隔幾十年，我都會換張臉，換個身份。”

　　林江寒嘆氣：“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離奇事。當年你不告而別，我瘋狂找了你很久，去了濱江美院，去了你的家鄉，可他們說你是孤兒，無父無母根本沒有家。后來我又斷了跟蘇婷公司的業務往來，想逼她說出你的下落。沒想到她竟然選擇賣了公司，回去接手你們兩個人的畫室，轉行成了蜚聲國際的大畫家。”

　　安安噗嗤一笑：“哦，你就是這樣欺負我好朋友的？婷婷也很牛嘛，竟然賣了公司去畫畫，還成了大畫家？唉，學霸的人生，比不了。”

　　林江寒愧疚不已：“那個時候我急瘋了，做事便沒有章法。后來小棠把我罵醒，我去找蘇婷道歉，想幫她把公司贖回來，她卻拒絕了我，還說她其實最愛畫畫，你走了，她要替你圓夢，她很了不起，她做到了。”

　　安安點頭，充滿感激：“她是為了我才重新回去畫畫的，她在用這種方式懷念我。來之前我去見過她了，她很幸福，夫妻恩愛，兒孫孝順，我為她驕傲。只是你，江寒，我對不起你。”

　　林江寒擺手：“不要這樣想，這輩子我也很幸福。愛了你一輩子，想了你一輩子，我很滿足。顧枚，當年你突然離開，是被誰威脅了嗎？還是你怕被我發現不老不死的秘密？如果是這個原因，那你就多慮了，我不怕你，無論你是什么人，我都愛你。”

　　安安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明明年輕的面龐，林江寒卻從她眼中看到無盡的悲涼。“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走。江寒，對不起，我不可以告訴你真相，我不會老也不會死，親人，愛人，朋友，我一個也留不住，只能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經歷多了，我的心也冷了。”

　　林江寒心疼道：“這四十年我不好過，相信你也一樣。多希望在我有限的生命中可以陪伴你一程，讓你無盡的生命，不至于這般無望。”

　　安安露齒一笑：“你做到了，江寒，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林江寒被她笑容震撼，一股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張笑顏。他最近總是想起幾十年前的事，安安察覺不對，問道：“江寒，你怎么了，想到什么？”

　　“我想起，想起了我的母親。”林江寒沉默很久，苦笑道：“年紀大了，總會想起那些已經離開的人。我跟你說過我媽媽嗎？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可惜我沒來及孝順她。如果她還在，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安安神色不變，已是后半夜，她替林江寒蓋好被子，像哄孩子一樣哄道：“真的該睡覺了，聽話。”

　　林江寒閉上眼睛：“顧枚，人有下輩子嗎？我想下輩子再遇見你，下輩子你就不要躲了。”

　　安安沉默了很久不說話，林江寒著實累了，看著他緩緩睡去，安安起身調節好室內恒溫系統，轉身去到了客廳。想著林江寒說的話，她重重嘆口氣，喃喃自語：“對于我來說人有下輩子，可無論你是江寒還是小寶，都已經是我上輩子的事情，再見了。”

　　她取下手上戒指放在茶幾上，簡單收拾一下私人物品，背上雙肩包徑直走出去。因為修建療養院，跑馬島上如今很是繁華，交通便利，碼頭夜間也有船回濱城。手機上的聯系人很多，但在國內的只有洋子。看著她發來的機票信息，嗯，明天下午，還有時間。

　　濱江美院是濱城首屈一指的藝術大學，四十年沒回來，安安卻一點不感覺陌生。坐在湖邊長椅上，仿佛回到那段記憶久遠的學生生涯。也不知過了多久，社交軟件上突然收到一條陌生人來信：“病逝，速回。”

　　安安手一抖，手機應聲摔在地上。信息后面還附了一個電話號碼，打過去，對方還沒開口，她便已經帶了哭腔：“婷婷。”

　　蘇婷嗤笑：“我沒猜錯，果然是你回來了，竟然不認我，太沒義氣了。”

　　安安嘆口氣：“婷婷，對不起。你現在在哪，江寒他真的……”

　　“昨晚睡夢中去了，天亮才發現。林氏集團已經對外發出訃告，我會去參加葬禮和追悼會，如果你想去，可以和我一起。喂，你在聽我說嗎，你到底去不去？”

　　安安沉默很久，掛斷電話，她整個人終于冷靜下來。林江寒是林氏集團奠基人，但他生性淡泊，早在多年前就曾留下遺囑后事從簡，名下財產也全部捐贈。葬禮和追悼會都在三天后舉行，蘇婷作為好友獲邀參加。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著雨，她腿腳不利索，站在門口謝客的林小棠連忙上來扶著：“蘇阿姨，謝謝您能來送爸爸最后一程。”

　　蘇婷拍著她手嘆氣：“小棠，你爸爸九十多了，沒有病痛折磨，睡夢中故去，這是喜喪，你不必太傷心了。”

　　林小棠苦笑：“爸爸這一生很成功，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但我知道他一直有個遺憾，至死也每能解開。”

　　蘇婷搖頭：“你又不是你爸爸，怎么知道他沒有解開？或許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已經放下了。”

　　現場來了很多人，林家的安保工作做的不錯，雖然人多卻不顯得混亂。蘇婷告辭出來后四處張望，蘇木便問道：“你在找什么人？”

　　蘇婷沒有看見安安，但她知道她來了，就在某個角落里。嘆口氣，蘇婷說道：“本想再見見那位故人……罷了，我們走。”

　　司機開了車過來，蘇家二老相扶著上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