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云舒從太極殿出來的時候,安寧公主已經在外面等了許久。如今公主一襲宮裝,端莊華貴,美麗逼人。而她身披鐵甲,滿是邊境的凜冽之氣。
十年未見,她們都心知肚明,二人再不是那兩個可以任性妄為的無知稚子。
“末將參見公主,公主千歲?!?p> 安寧凝視著她的眉眼,似乎想從中找出幾分熟悉的影子來。可入目所見,盡是疏離客氣。
“我,我聽說了你家的事。你要節哀順變,家中還有母親等你照顧,務必要堅強些?!?p> 有許多話,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只能悶悶地吞下去,折騰些客套話。
“多謝公主掛念。末將家中諸事繁忙,就先行告退了,還望公主見諒?!?p> 冼云舒回到家中,收拾一番之后就去了靈堂。此時府中已經有許多官員前來吊唁。那些人聚在一處,議論著這冼家即將迎來的衰落。
“樹倒猢猻散,如今這冼家兩個主事的男人都去了,剩下一眾老弱婦孺。怕是只能守著這偌大的家業,孤老一生了?!?p> “想不到曾經如此輝煌顯赫的冼家會以這種方式收場。”
“那冼銳霖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自己不要那赫赫名頭,也要保全自己的子孫喲?!?p> 這番話剛好被路過的冼云舒和冼誠聽到,冼誠面色復雜的望向身旁的冼云舒?,F在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小姐,和當年那個面團似的女娃已經沒有半分相似,如今的她穿著一身男裝,眉眼中間是颯颯英氣,端的是雌雄莫辨。
“小姐,這些人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論冼家以后怎么樣,老奴都不會離開。老奴生是冼家的人,死是冼家的鬼?!?p> 冼云舒冷冷的瞥了那些人一眼:“誠伯,最近母親那兒,你要多勞累些了。至于其他事,不用費神。父兄如今不在了,一切還有我擔著?!?p> 話雖如此,可是他又哪有不擔心的道理——如今冼家這模樣,又怎是她一個女子可以撐起來的。不過看到冼云舒那么堅定的樣子,縱然有再多的擔憂,也不能宣之于口。
冼誠和冼云舒到靈堂后不久,便有宮中的人前來傳旨。皇帝命冼云舒掌管西北軍,并派蕭鏡堯協助,待冼府白事一過便立即啟程。圣旨一讀,滿座皆驚。唯有冼云舒在各色的目光中穩穩的接過圣旨。
“臣,領旨。”
從今以后,西北軍權成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掌中物。冼府,在失去兩個支柱以后,非但不曾倒下,反而以這樣的方式成了貴人百姓的飯后談資。
冼夫人因為喪夫喪子之痛,一病不起,連二人的喪事都無力操持。好不容易身體好些了,卻又聽到女兒要被派往邊關的消息。心中郁郁不得解,整日里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冼云舒放下手頭的所有事,去了冼夫人的漪瀾院。冼夫人最近清瘦了許多,人也沒了往日的精神。冼云舒去時,她正在做棉衣。
“娘親,這天兒眼見著就要暖和起來了,你做這棉衣做甚。況且你身子尚未好全,這些事交給旁人去做便是。”
“我知道你一旦決定做什么事,就不會改變。山高路遠,我只盼著你就算在那等苦寒地方,也能暖和些?!狈蛉苏f著說著,竟快要哭出來。
冼云舒趕忙安慰她:“您這做的棉衣啊,已經夠女兒穿一輩子了。我聽他們說邊關有一種外邦胭脂,十分好看。你快快好起來,等我從邊關回來給你帶胭脂,到時候我娘又是那個名動京城的美人?!?p> 冼夫人難得笑了笑:“你這丫頭,凈會哄我開心。”
“哪有,我娘明明就是這天底下最最最美的女人。誰也及不上?!?p> 出了漪瀾院,冼云舒立馬找來冼誠:“誠伯,我之前特意吩咐過下人,在夫人病好前不許把我的事告訴她??墒墙袢沼腥司乖诜蛉嗣媲皝y嚼舌根子。你下去好生查找一番,務必要找到那個人。”
“是?!?p> “冼府如今風頭太盛,府中人多眼雜,未免朝中有心人圖謀不軌,屆時我人在邊關,遠水救不了近火。過幾天你找個由頭,有些人該打發就打發了。”
“至于那個嚼舌根子的人,找到以后,將其杖斃?!?p> “是?!?p> 蕭府之中,已經卸任的蕭老將軍與蕭敬堯相對而坐。兩人的面前擺著一局未完成的棋局,蕭敬堯略一思索,便在一處落了子。
蕭老將軍撫著自己的胡子,雙眉緊蹙:“你這臭小子,現在是越來越厲害了?!?p> “這幾年你這小子的棋藝愈發精進了,就不能給你爹讓個一子半子的?”
蕭敬堯不由失笑:“爹爹,我若讓了您,您就算贏了也是勝之不武啊。”
兩人心里都清楚,蕭老將軍不過是句玩笑話。既然是玩笑話,也就不必當真。
“冼家沒了兩個頂梁柱,也不知皇上怎么就放心把兵權交給冼云舒?!笔捑磮蛳肫疬@幾日朝中的風云變化,覺得自己真是參不透這皇帝的想法。
蕭老將軍眼神一凝,但轉眼又恢復正常:“帝王之心深不可測,有些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切莫在旁人面前胡言亂語。”
蕭敬堯恭順的道了一句:“知道了,父親?!?p>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蕭老將軍的目光落在蕭敬堯身上,明滅幾番,終究還是歸于沉寂:“堯兒,要想安然無恙的活著,就得做個富貴無憂的公子哥?!?p> “可是父親,現下那國師當道,民不聊生,難道我們就只能坐視不管嗎?”
蕭老將軍認命似的嘆了口氣:“罷了,你已經長大了。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壞事,我老了,以后這天下的局面還是由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決定的。等過些日子我便去向皇上請辭,從今以后游山玩水,也樂得自在?!?p> “父親……”
冼云舒是在深秋時分出發的,隨她一起去平涼的還有蕭鏡堯。蕭鏡堯亦是出身將門,冼云舒記得,當年哥哥曾跟她說過京城這繁華之地,埋沒了蕭鏡堯這個將才。
如今朝中武將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老將領們日復一日的蒼老下去,而可堪大用者,寥寥幾人而已。不過若非如此時機,縱然她死在皇帝面前,也換不回西北軍權。如今皇帝派她二人同去西境,想必也是知道這朝中情勢,有心栽培他們。冼云舒從前與蕭鏡堯并無多少交集,而以后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都不得而知。
西北常年缺水,因此村落都是依河而建,大都比較集中。冼云舒和蕭鏡堯騎馬到這個村莊時,縣衙的幾個差役正忙的焦頭爛額。
其中有個差役看到冼云舒,像是見到了救星似的:“阿冼,你怎么來了?”
另一個差役也上前來,笑嘻嘻的糾正他:“現在該叫將軍啦,叫阿冼不怕軍法處置嗎?哈哈哈”
先前那人似乎才發覺自己的不妥,訕訕的低下頭去。
冼云舒翻身下馬,順手給馬兒喂了幾把草料,卻并不理會他們的玩笑:“這兒出了什么事?”
說到這個,兩人的面色變得凝重。
“前幾天,這家好好的姑娘被人給擄去了。我們查了好幾日,今天有人在煙雨樓里發現這姑娘的尸體。”
“我們叫了她那瘸老父去認尸,方才確認過之后,我們這兒幫著把她的尸體帶回來了?!?p> “可憐她一家,如今就剩個行動不便的老頭子了。”
“這都是這幾個月第五起了,死活也沒個頭緒。如今衙門里人手不夠,都是在查這案子?!?p> 聽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冼云舒心頭被密密的陰云籠罩著。
“余慶是軍中尋人的好手,正好這幾日軍中沒什么事,我叫他來幫你們?!?p> 蕭鏡堯隔著不遠,在馬上看著這邊發生的一切。待冼云舒回來,他便問出了心中盤旋已久的問題:“他們同你是老相識嗎?”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蕭鏡堯和冼云舒也逐漸熟悉起來。說起話來也沒有當初那么百般禁忌。
“平涼地處關隘,往來客商頗多,魚龍混雜。時有發生些人命案子。有時候縣衙人手不夠,便會來軍中請人去幫忙。從前我閑來無事,這幫忙的活兒自然就落在了我身上。一來二去的,同他們也成了個熟識?!辟剖娼忉尩?。
“不過今日你我另有要事,這里的事我安排了其他人。走吧?!?p> 冼云舒口中的要事,不過是有人在附近發現了疑似金人皇室的扎格的蹤跡。
扎格是如今金國國主的嫡孫。
“此人在行軍打仗方面,頗有些能力。連父兄也曾在他手里吃過幾次苦頭。從前有傳言說,金國國主有意將他立為繼承人。他先前行事風格,儼然是未來國主做派。不過,前段時間那國主又從民間尋回個王爺,似乎有意傳位于他。眼下他們內斗激烈,卻不知那扎格怎么會在這邊境出現?!?p> “爭斗總要以一方的死亡結束的。”蕭鏡堯接過話:“只是不知那時候又是個什么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