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飯莊里的三位看起來都已經酩酊大醉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省人事。
飯莊掌柜的招呼幾個伙計把三人送走,至于結賬的事情,已經有人打過了招呼,這位新上任的太平協律郎在太平字號內一切免費。
估計咱們的周大人要是知道了這事兒,腸子都得悔青了,又要想些什么鬼點子從劉夫子那里把扇子給拿回來。
鄭屠怕也不會開心,這么一來,反倒讓這兩個酸腐文人占了自己的便宜,那豈不是虧了?
日后三人打交道的日子還長,真不知道這位不修邊幅的僧人還會給二位圣賢子弟帶來多少頭疼事。
……
陳酆都江柳郎一行人吃過午飯后,要晚會兒才出發,鄭經便拉著姐姐和江柳郎去撿石頭。
合三人之力,很快黑白兩種都撿的差不多了,只不過很是粗糙,需要打磨修整,才可使用。
鄭經很開心,看著一堆石頭傻笑著,把這些石頭找了個結實的布袋子裝了起來,準備扛回車上去。
但他年幼體弱,努力半天,差點又摔個四腳朝天,只好向江柳郎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柳郎笑笑,一把將裝滿石頭的袋子扛上肩頭,在鄭經的要求下放到了那輛載人的馬車上。
時間不早了,陳酆都和孫抱樸招呼三個孩子出發,要趁著日頭多走些路。
此時出鎮已經半天,沿著大路,兩輛馬車再次出發。
馬車內的鄭經原本想和姐姐換換位置,他去陪江柳郎坐在外面駕車,實在不行去跟著孫抱樸也行啊,但是師父陳酆都非要讓他在車內一同坐著,還說要傳授課業。
鄭經很是憂郁啊,午間吃飯之時,好像是有只鬼在自己身后,只感覺有一只手把他拉倒在地,又往他臉上扣了只碗,嚇得他半死,好在老頭子說不會再咋著自己,要不然他恨不得還躺在地上裝死。
這輛鄭屠從周自如手里打秋風得來的馬車內里空間其實挺大,所以鄭經很“自覺”的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老人在閉目養神,鄭經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小眼睛在車廂里四處亂瞄。
“小鬼,在找什么呢?難道你是在找鬼嗎?”閉著眼睛的陳酆都有輕蔑地調笑發問。
鬼,這個字眼一進鄭經的耳朵,他連忙就要奔出馬車逃之夭夭,但是又感覺到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扯住了衣領,把他給提溜回了座位。
可陳酆都依舊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除了說話,并未有任何動作,連眼都不曾睜開,看到這里,再次被教訓的鄭經當真是雙腿發軟,連忙向陳酆都討饒。
假寐的老人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慌張的小鬼頭,心念所至,那只手放開了鄭經。
“把你撿的石頭給我看看。”陳酆都道。
驚魂未定的鄭經用了很久才把袋口的繩子解開,掏出石頭,十分恭敬地遞給老人,與之前吃飯時的態度判若兩人。
老人捏起其中一枚,在手中把玩,問道:“想做棋子?”
鄭經點頭。
“不錯的材質,興許名家匠人都能看上眼,不過還需要些功夫雕琢,這事老頭子我給你辦了,算是你驚嚇一場的賠罪。”陳酆都道。
鄭經嗯了一聲,雙手作揖表示感謝。
陳酆都看著一板一眼作揖地鄭經,不禁想笑,心想怪不得這小子要接著讀書呢,原來是怕鬼怕得要死,指望著讀書讀出點兒浩然氣擋鬼啊。
世人相傳,讀書讀到登堂入室者有浩然之氣,鬼邪不能近身,讀書能讀到天地共鳴者更是百邪不侵,言出法隨,最怕鬼的鄭經怕是看上了讀書的這點好處。
“放心吧,鬼怪也有好壞之分,我身邊的這只曾被遠古英靈的靈識灌輸,靈智開化,可幻化人型,戰力不高,只是勉強能打過孫抱樸這種水平的高手,不過用來嚇唬人還是挺方便的。”
“他跟著我很久了,與我心意相通,只要你老老實實聽話,他就不會對你怎么樣,如何?”
鄭經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這會兒已經開始諂媚地給陳酆都捶上腿了。
“陳老爺子,您打算教我些什么學問?”鄭經見風使舵地問道。
“鎮上蒙學你也去過,在學塾呆的日子也不短了,想必識字不少,先寫幾個字,我看看如何。”
“得嘞,您請好。”說著鄭經從一旁掏出文房四寶,認真的寫起大字。
不得不說,這個混不吝的小鬼頭鄭經倒算是個讀書種子,字雖未脫孩童的稚氣,但是方正平整,倒也有些功底。
陳酆都手里把玩著那枚黑色的石子,看著鄭經在專心習字,酒蟲又開始上腦了,但想到駕車的江柳郎,還是悻悻然縮回了伸向酒壺的手。
“以后每日習大字二百,仿當世蔡體,三月之后,看成效決定你接下來學什么。”陳酆都說道。
鄭經還在擔心那位無處不在的鬼大爺,對于老頭子這種放養的教徒模式也不敢多言,滿臉堆笑地點頭稱是。
江柳郎對于這種趕路的生活很是喜歡,主要是身邊有靈兒在,一路倆人說說笑笑,江柳郎很是愜意。
一路前行,日頭漸西,路上也不見人家驛站,這時陳酆都掀起車簾,給江柳郎指了個方向,是條小路,通往山里。
按照老人所指,一柱香之后,來到了一個山洞前,陳酆都對眾人說:“今晚就在這里過夜吧。”
鄭經唯唯諾諾,心里苦不堪言,習字二百,手都寫麻了,現在還要睡在這么個山洞里,但恐懼于那位的特殊存在讓這位小夫子只得乖乖聽話。
江柳郎和孫抱樸把兩匹馬卸了鞍子,江柳郎帶著它們去吃草飲水,又囑咐靈兒帶著鄭經去撿些干柴回來。
山谷中有溪流緩緩流出,清澈見底,挾來山谷深處的清幽,溪邊草勢茂盛,秋日百草結籽,最是馬兒歡喜的食物。
江柳郎趁著馬在吃草,觀察半天,水里面竟然看不到魚,老爺子說過水至清則無魚,想來是如此了。
孫抱樸走了過來,說道:“柳郎小兄弟,我來看著它們吧,你回去歇會兒吧。”
“也好,我正好打點水回去,準備些飯食。”
說著江柳郎便打了些水,回去了。
樹林里,終于能夠跟姐姐獨處的鄭經說出了自己發現的秘密,他說那個糟老頭子身邊有只鬼,可嚇人了,現在離太平鎮還不遠,抓緊跑回去吧。
靈兒聽聞弟弟的言語,卻笑他胡鬧,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要敬鬼神而遠之,學塾的劉先生可是時常掛在嘴邊念叨的,靈兒嗔怪鄭經這才一天沒去學塾,就把先生的教誨都拋在腦后了。
鄭經見姐姐不相信自己,心想完了完了,自己姐姐也不信,這神神叨叨的老頭子怕是真要成自己師父了,自己真的要跟那個可怕的特殊存在呆在一塊了。
江柳郎來幫他們撿柴,鄭經旁敲側擊地問他知不知道老人身邊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江柳郎笑道:“鄭經,你讀書讀傻了吧,你都說了看不見了,我怎么會知道。”
鄭經一陣無語,果然自己聰明的小腦瓜都不好使了,跟著糟老頭子能學到啥好啊,但看姐姐這意思是不會走,那他自己哪敢走啊,不過老頭兒說要去京都來著,大泉的京都聽說可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城市,而且有許多名士大儒云集國子監講學,若真能見識京都勝景,聆聽大儒講經說法,那這趟也算去得。
在江柳郎的幫忙下,三人不一會兒就撿了一大堆干柴,江柳郎想自己都扛著的,但靈兒不讓,說一起分擔著來,于是極不情愿的鄭經也不得不抱了最小的一捆。
……
用過飯后,天色暗了下來,眾人拿出蠟燭點上。
陳酆都遞給靈兒一本書,說先看這本書,有什么不懂的就問,靈兒連忙稱謝,老人撫須而笑,心想這才是個稱心如意的好徒弟嘛,鄭經這個臭小子,你以為老頭子我不知道你想跑,還好你沒付諸行動,要不然有你小子的苦頭吃。
“抱樸,我來給你把把脈,看看你的傷勢如何了。”
“嗯,不錯不錯,內息平穩,脈搏有力,看來你是徹底痊愈了。”
“全賴陳先生搭救,大恩大德孫某沒齒難忘,來日必定重謝先生。”
“呀,這就太客氣了,回頭你們青書劍宗的藏劍送我幾柄就可以了嘛。”
孫抱樸面露難色,說道:“此次宗門歷劫,家父不知所蹤,徒眾四散,我掙命逃出來時,山上已燃起大火,怕是百年劍池也難以存留啊。”
陳酆都給這說話一板一眼的家伙給氣笑了,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忍不住抬頭望了望天,微笑著說道:“跟你小子開個玩笑,老夫又不是真要你們的劍。”
“不,陳先生對小子有救命大恩,送幾把劍實在算不得什么,實在不行,手中這把游龍就給您了,只是這有可能是家父的遺物,還請您好好對待它。”
陳酆都徹底無語,轉頭示意江柳郎給解釋解釋,江柳郎也面露難色,幾日相處下來,江柳郎也發現這孫大俠武藝是高,這人也挺好,但就是太軸,凡事都太一板一眼了。
……
唉,最后還是一邊笑得樂不可支的靈兒給這一老一少解了圍。
眾人圍著篝火,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夜已深,三個孩子在車廂里沉沉睡去,白發蒼蒼與青衣素劍也已歸眠。
叁哥好筆春江水
白頭蒼窈,青衣素劍,夢中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