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他睜眼后,突然覺得枕邊空蕩蕩的。
玖兒呢?
時翊轉頭一看,枕頭上留有一只白鳳玉釵,玉釵下壓著一封信。他眉頭微皺,昨夜的一宿歡愉難道只是她這場戲的收尾?可是…不對,女子送玉釵在大蘇朝別有深意,通常是作為定情信物。
他拆開了信。玖兒的字果然寫得不算好看。
“時翊,很抱歉不辭而別,雖然我也想長久陪伴在你身邊,但現在要回乾元城處理一件麻煩的事,別人幫不上忙。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其中原委,更不想你因我惹上是非。
昨夜本來只是為幫你在劉夫人面前演一場戲。但后來對你動心,卻也是真的,很希望有一天能成為你真正愛慕的女子,所以,我留下來陪你了...舍不得看你獨自難受。
想來想去,我決定把這支代表心意的玉釵送給你。你千萬不能忘記我,我不是輕浮的女子…待事情處理妥當后,我一定回慶陽城來找你。如果你想問什么,到那時,我再仔細講給你聽。玖兒留。”
麻煩的事情?時翊雙眉間溝壑更深,他并不怕因她惹上麻煩。對他來講,不辭而別是比讓他惹麻煩更嚴重的事。畢竟,他從沒有試圖對誰敞開心扉過。他的住處,更是極隱蔽的所在,從未帶任何女人回來過。
但她說想長久陪伴在他身邊,想成為他真正愛慕的女子,這樣的話又讓時翊心悸得砰砰砰直跳。他恨不得馬上就找到她對她說出心意。
可是...玖兒絕對不會只是個普通的丫頭…她昨夜怎么知道劉夫人的糕點里有毒的?歪打正著?
想到這里時翊有些心煩,一把掀開了被子,赤裸著上身下了床。
被子被掀開處,露出一塊櫻紅的血色,在月牙白的錦緞上格外刺目。他一愣。心跳快得就像要跳出胸膛,腦海里回憶起昨夜的場景。
被他摟抱著的玖兒一直在顫抖,他的吻從她的唇一直落到頸脖落到胸口,當他觸碰到她腰帶時,她顫抖更厲害了。
月光透過花窗打在玖兒明媚的臉上,她眼眸里生澀比情欲更多。
但偏偏昨夜,她穿著的衣衫太誘人,那樣豐盈飽滿的胸脯,那樣纖細柔美的腰身,在一襲玫瑰錦紅裙包裹下呼之欲出。時翊的動作確實有些著急了,三兩下撕扯開她衣衫后,重重壓在了她身上。
深情和生澀都無法假裝,他是玖兒第一個男人。
時翊突然后悔昨晚沒有再溫柔些...
但都是第一次,他也沒經驗。
心底深處千百種情緒交雜著。玖兒肯定不是一名普通女子,她對毒藥頗有研究。可是他又期望她只是個普通女子,哪怕那可能性極低。他寧愿她是回乾元城處理李員外家的婚約,可他也清楚,相信這個說法無異于自欺欺人。
不行,要找她問清楚,問她到底為何要離開。
時翊默默在心中下了這個決定。
他穿好衣服,本想順手把信和玉釵放在衣襟內,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在了枕下。在他看來,枕頭下是比他隨身帶著更安穩的所在。
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急匆匆的腳步聲,小廝推門通報說沁婳姑娘來了。
沁婳?
劉夫人又想耍什么詭計?
時翊不太耐煩的走到正廳,皺眉詢問道,“你來做什么?”
沁婳面色嚴肅,她眼神示意旁邊幾個服侍的小廝退下去,回身關好門,這才放低聲音說,“夫人剛才收到葦陽渡口來的消息,政王爺去白瓦山了。”
“什么?晅政這次親自來了?”時翊眉頭緊蹙,他心頭動怒,這么重要的變動,紅瑜那邊竟全然沒有消息。
“可不是嗎,看來紅瑜還未上報給你這條消息呢。”沁婳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噘嘴數落道,“夫人說紅瑜的眼線,就數政王爺那里最不得力,盡是些吃穿住行的廢話,緊要的事從來沒見著報,真是該重重責罰了。”
提到劉夫人,時翊極不耐煩,他一直不喜她插手他的事,可她偏不放心總要暗中詢問,現下既然是他主事,那一切賞罰安排自然他說了算。紅瑜此次雖有疏漏,但他偏不愿按劉夫人意愿行事,于是毫不客氣的對沁婳說,“這事我來安排。我曾告訴過紅瑜,晅政那邊不用太過著急,靜觀他和昽驊相斗才是上策。”
沁婳暗悔自己失言又提到了他最不樂意聽的,于是岔開話頭道,“翊公子,那你可要快些趕去白瓦山,提前做準備。”
時翊皺眉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訴夫人現在萬事由我在籌謀,她不如少操些心,安心在家逗逗鸚鵡遛遛彎。”
沁婳知他惱了,急忙垂頭應道,“是。”
“出去吧。”時翊冷冷的說。
沁婳環視一周奇怪道,“咦,怎么沒見著盈盈姑娘?夫人囑咐我給她帶了些保養身子的藥材呢。”
“哼!”時翊白了她一眼說,“夫人的藥材我可不敢收,若真是保養身子的藥,還是留給她自己喝吧。”
沁婳嘆了口氣道,“好吧,我也知道這些話惹你不高興了。夫人對你是關心則亂,但她是盼著你好的,昨晚你們走后,她自己又喝多酒了,悄悄抹眼淚呢,誰也勸不住...”
時翊冷哼一聲。這些真真假假的把戲劉夫人使的多了,他擺擺手示意她快點走。畢竟耳不聽為凈。
待沁婳走后,他心里默默盤算此次晅政親自現身白瓦山,是難得的行刺好機會。他得趕緊聯系上祁叔,先發制人,能殺了晅政自然最好。若不能...那也快到了蘇老賊的壽誕,到時,就按照計劃行事...
想到這里,時翊臉上浮起陰冷的笑。蘇家父子遲早要死在自己手中。
可是...
去乾元城找玖兒一事,就只能往后推遲了。時翊想到此事雖有些不舍,但自覺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要找的人還能找不到?
此時正當正午,葦陽城渡口人聲鼎沸。這里是大蘇朝最繁華的渡口,南北東西水路俱在此匯聚,又因地勢開闊平坦形成了大片天然避風港,往來的商船在這里裝貨卸貨,長途短途的客船在這里停泊休息,周圍村落的村民擔著挑子叫賣熱飯熱茶,生意好得不得了。
玖兒從船板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她聽船家說要在此休息一個時辰,便打算下船沿附近走走。畢竟從早晨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這會兒也有些餓了。
時翊家還真難逃出來,他竟住在夕螺湖大大小小的島嶼中的一座,來往全靠竹筏。玖兒暗自得意自己好身手,這些事自是難不倒她的。
想到時翊,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情...她面上浮起一抹嬌羞的紅暈,嘴角不自覺的上翹。她是愛慕他的,雖然昨晚身體的疼痛比快樂多得多,但她依然是愉悅的。和喜歡的男人融合為一體,這種感覺既刺激又幸福,想想都讓人心蕩神怡。
現在要快點找到擺脫嵐苑的方法,這樣才能早日再見到他,她默默在心底打算著。
自下了船后,玖兒敏銳的察覺身邊往來的行人貨郎船家,無數眼光正往自己身上掃,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眉頭微皺,狠狠剜了面前那個男子一眼。
此時晅政等人也正在葦陽渡口。他們打扮低調,正準備乘上去慶陽城的船只。
好巧不巧,這行人朝著玖兒的方向走來。
走在中間的晅政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嬌艷的紅衣女子。幾乎不會有正經姑娘,敢在光天化日人聲鼎沸的港口做如此打扮,他好奇的朝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這女子披著一件金線蓮花紋的紅錦緞披風,走動間透出內著的玫瑰色曳地裙,身姿婀娜妖嬈,一襲青絲斜斜挽著未飾朱釵。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上,一雙杏眼顧盼生姿,精致的嘴唇似殘留有胭脂的痕跡,更憑添幾分嫵媚風情。
這...這臉蛋怎生得如此熟悉?
晅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不確定真是玖兒,還是遇到個與她相貌相似的姑娘。內心,甚至期望不是她,因為,這著實不是良家女子的打扮。
待走近了,玖兒卻一眼發現人群里的晅政,她心下也是吃驚,政王爺怎么會在這里,正要喚他,“政...”聲一出口,又發現政王爺穿的比平日樸素太多,立即明白了他是不想暴露身份。急忙收住了話頭,只是以眼神熱烈的示意他。
晅政一聽她聲音便知道是她沒錯了,急忙沖上前問到,“玖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睿軒聽得晅政突然出聲,也是一愣,看著面前的玖兒,更是眼珠都要驚出眼眶。他自然是遠遠瞧見這個妖嬈女子的,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居然是玖兒。
“這個...哎!說來話長…”玖兒心里七上八下的,糟了,怎么政王爺會在這節骨眼上出現呢?她還沒編好誆騙的詞呢!
晅政疑惑的盯著她,眼神里有隱忍的不安,他問道,“玖兒,你為何如此打扮?”
玖兒打量著晅政臉色,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心里摸不準他到底知道多少,皺著眉頭先裝作委屈的樣子說,“政王爺,我是被人下了迷藥帶到這里的...”
“被誰下的藥?可是你上回在酒樓遇到的年輕男子?”睿軒急不可待的追問。
玖兒猜不出時翊與他們是否有淵源,便按著額頭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道,“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迷倒的,那天本是去贖回王爺給的披風,然后…我被王府里的小廝跟蹤,也不知是被那小廝下的藥,還是被誰下的...總之,我迷迷糊糊被帶上船,后來就到了慶陽城...”
政王爺急道,“劫走你的人可有傷害你?”
玖兒看到了他眼中真實的關切和焦灼,心中五味陳雜,有些不可置信的詢問,“政王爺,你這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哼,可不是特地來找你的。”睿軒皺著眉不高興的數落她,“你知不知道政王爺每日要處理多少重要的事?因怕你被人擄走受傷,我們快馬加鞭星夜兼程走了千里路這才趕到葦陽渡口。哪知道你本事這么大,竟打扮得煥然一新在這兒出現了...”
政王打斷了睿軒的話頭道,“睿軒,我們先聽玖兒怎么說。”
“政王爺...”玖兒聽了睿軒的話,心里如五雷轟頂。
她以為自己只是個服侍丫頭,哪怕走失了也就走失了,從沒奢望過王爺會帶人來找她。這份恩情她受之有愧。
從進王府伊始,她就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處心積慮的接近政王,還打探他的行蹤機密匯報給瑜姑。而政王爺沒有一次虧待過她,給她凍瘡藥,給她翠螺鶴羽的披風,關切她受了箭傷,甚至連夜走了千里路親自來找她。
她認為自己是個有良知的人。
知恩不報反而倒打一耙的事,她做不到。
如果她再昧著良心聽從瑜姑的話探聽政王爺的機密,以后,哪怕她活下來了,往后余生也只會讓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這樣又有何意思?
想到這里,玖兒眼眶有些發紅,她為自己的出身而悲哀。
她有牽掛的愛人,但不能放開了去愛,只能悄悄的走掉。她也有敬重的王爺,但不能為報答他做些什么,只能一次次用謊言欺騙他。
“玖兒,你怎么了...”晅政看見她紅了眼,心底竟莫名緊張。他害怕玖兒面容凄楚遲遲猶豫不開口,是受了什么恥辱的傷害,他害怕自己來遲了,害怕自己沒能保護好她。
玖兒深深吸了口氣道,“沒什么。我被人劫走走后送去的地方是青樓。”
睿軒和晅政一聽這話臉色俱是大變,難怪玖兒穿衣打扮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