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史、王睥爺孫倆之事，是王云慶前些年從王城口中得知的，王城知輕重，說他們管不了，不聲張，心里自個兒明白就行。

　　從二梁觀回行之時，王云慶與陳摶再次聊到了王睥，從而恐怕是憤懣心不平，他告知了陳摶王睥一支對待梁城做法以及所行惡劣之事，知之盡言。

　　陳摶聽在耳中，內心震動不已。

　　人間以修行者身份欺壓百姓的惡人實在不少，他不可能一座城一座城的去找出這些人來，從而制裁，但他聽說了，眼不見心不煩，既然聽見，他就該要有所作行。

　　本有意第二日前往王睥處對峙，沒想到剛踏入王府大門時，他是何其強大，感知到了一向不知處里產生的刀息，不像是練刀所散溢的刀息，遂往，便見到了王素在四樹院中的場景。

　　正好是王睥一支之處，那便順道了。

　　陳摶不過兩眼，便心知王文史爺孫倆的設局，或許在他爺孫倆眼里，認為他們的計謀是如何的完美無瑕，可在陳摶看來，是那么的不堪。

　　漏洞百出便罷了，甚至無有考慮到人心一事，即使不用他的出現，那爺孫倆也不可能成功。

　　光是王素這一點，他們便拿捏不住，更不談其他了。

　　回行之時，王素遞送陳摶給她的兩柄青幽短刀，陳摶沒有接，笑著回應讓她留著用。

　　陳摶說那兩柄刀是自己曾經路過賒刀山之時，賒刀山老祖顧裴非要送他一柄刀留作紀念，他本身拿刀來也沒用，就委言婉拒，顧裴卻非要送，他無法，只好選擇了兩柄品質差些的好看的黑短刀。顧裴瞧不起那兩柄在自己眼中陳摶所選擇的兩柄劣質黑刀，認為原來陳摶喜歡短刀一些，就自主把自己親手打造的名曰青冥的兩柄青幽短刀送給了陳摶。

　　陳摶想一想，至今也有好多年了。自己反正用不上，不如送給王素這個有緣人。

　　王素不知為何，面對陳摶致送的刀，未有絲毫拒絕之意，坦然接下了。

　　王賦確實是被下過迷藥的，第二日清晨醒來，還以為是昨日喝得爛醉，渾然不知一切事。

　　王素沒與王云慶細說，只是告知王睥和王文史讓圖南先生給廢了，其中細節，包括王文史爺孫倆的設局，她只字未提。

　　以至于讓王云慶認為此只是陳摶所行，不過王睥修為被廢，不僅為他家一支，也為整座梁城帶來了改觀。此后自家孫女作為城主，便可放心大膽了，再無人干擾，心中亦然有欣慰。

　　不過這一切還是得要感謝陳摶。

　　翌日在院中吃午飯時，早晨出去一趟的王林回來了，告知最近一趟往返梁城、東陽的客船在明日傍晚抵達梁城，后天一早就要重新啟程。

　　因為往返兩地的客船只有一艘，來回一趟約莫十天上下，陳摶等不了下一趟，決定后天一早就走。王云慶一家子人挽留，陳摶態度有些堅決，他與盛淑香不可能再在梁城待上下一個十來日，因為盛淑香母親的忌日臨近。在此之前，他們要趕往十劍山，其中還要去一趟東陽，所以時不待我，陳摶難以再逗留。

　　王素注意到陳摶身著的青衫上，左臂肩膀處的被昨日王文史的袖中刀擊出的缺口，在此時已然看不見，青衫大可言完好無缺。

　　她了然，那是盛淑香于昨夜里為他縫補好的。

　　昨夜里，荷花池院不僅亭中燈火明亮，有一間屋子里的燈火亦然亮了一夜。

　　清晨飯后，陳摶獨自出門，走遍了梁城每個角落，這是他每當落腳在一個地方的習慣。

　　領略每一處的風土人情，與那些平凡人互相聊聊天，遇見窮苦人家他有所幫助就幫助，有所接濟就接濟。

　　晌午時，陳摶走了一趟海邊，這里屬于東海的范圍，因為梁城處于東南邊，因此這里又叫做東南海。

　　比起瀘沽南海邊的了無人煙，這里才是人間靠海之地該擁有的景象。

　　數十船只停靠海岸，這里是一處實實在在的碼頭，又是出海之地。

　　人潮鼎沸之象。

　　船上有房，本是晌午，房里炊煙裊裊。

　　海里熱火朝天，漁網下海，吆喝聲起，奮力一拉，一網不同種類的數十條魚被網上，有大有小，有丑有美。

　　緊接著，撒網人開始篩選，大魚入船板小池，小魚放生，這是出海人的規矩。

　　這里便是梁城的海岸碼頭。

　　此景此象，無處不見，不曾停歇。

　　然而與東陽的月牙灣比起來，這里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陳摶在海岸邊坐了很久，大多是看著勞動的平凡人在為生計忙碌。

　　直到傍晚回行之時，一桌豐盛的飯菜早已做好了，就等著他。

　　陳摶受驚若寵，讓王家隨意些就好，故意等著自己，倒是讓他不太自在了。

　　王云慶笑著說圖南先生是前輩，他們作為主家后輩，更何況與老祖王懷瑾的那層關系在，一切都是應該的。

　　陳摶沒再說什么，受著了這王家人的熱情。

　　飯后在院中亭內喝茶，大多聊的是家長，以及他們家的梁城往東陽的客船之事。

　　夜里，亭內的燈火幽煌，有一間屋子里的燭火仍舊明亮了一晚上……

　　第二天，陳摶沒再出行，盛淑香倒是在王素的盛情邀請之下一同去往了城府。

　　王睥被廢之后，梁城之事也未有什么好交接的了，王素作為新任梁城城主的消息一日之間傳遍整座城。王素接手王睥的一切大小事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嚇一跳。梁城往東陽的客船本就是她們王氏共同的，所盈利之財乃王氏十支平分。可近幾十年來，盈利的錢財由王睥一家掌管，相應分發下去，沒想到每一年的營收都被他獨占了七成，剩下三成便成了一年的盈利，從而分發，他還要從中取半成，真是恬不知恥。

　　王素難言，都不知道近幾十年來，他王睥一支到底貪吞了多少錢財。還口口聲聲地義正言辭，說什么他拿小半成，大多為了接濟城中的清苦人家，自己的不過所剩無幾。他倒是寬厚仁義了，當時還真信了，現在想起來，王素只覺得王睥一支就像圖南先生所說的，不僅他一個，而是全家的爛人。

　　確實，王睥一家十幾口人，就沒一個好名聲的，只不過與王睥、王文史相較之下，要好一丟，僅此一丟丟。

　　這些都是在第二日王素和盛淑香回家后，晚飯時說起的事。

　　而陳摶整整一天就在亭內與王云慶兩父子胡吹亂侃，有聊詩詞歌賦，有聊刀劍拳氣，有聊人間過往，種種，數不勝數……

　　第三天，這座有著荷花池的院落的女主人李云起得飛早，那時天才蒙蒙亮，亭內的燭油燈都還未燃盡，李云才發現，原來這幾夜陳摶和盛淑香一直都是在亭內渡過的，從未在屋內入眠，李云難免心生愧疚，但也不好說道。

　　接著李云裝作不知，問候一聲便去準備早飯了，因為早飯后，陳摶和盛淑香就要離去了。

　　待李云進屋后，陳摶發覺那處連續三個夜晚都燃著燭火的房間在此刻熄滅燭火，緊接著走出來的黑色素衣姑娘手中抱著一件青衫衣物。

　　王素未有任何神色表露在臉上，向往常一樣的平靜，她把青衫遞給陳摶，不為別的，只是很純粹的贈送。

　　原來，她的心里一直惦記著陳摶身著的那件青衫上被王文史的刀劃破的缺口，即使盛淑香已然縫補得很完美，卻還是能看出微末的痕跡。

　　因此，她用三個夜晚的時間，為陳摶做了一件嶄新的青衫。

　　很有心。

　　面對王素純粹的好意，陳摶沒有拒絕。

　　坦然的接受。

　　早飯過后，陳摶和盛淑香動身，王云慶一家五口非要執意親自送他們二人上船，陳摶拗不過，只好作罷。

　　抵達海邊之時，太陽都已經立得斜高。

　　除了碼頭上出海的很多船只以外，多了一艘大船停泊在碼頭前。

　　船很大，有名字，叫做梁與陽船，很奇怪又很簡懂的名字。據王云慶說，一趟可承載百來人，且船上亦然有著數十間不算小的客房。

　　前往東陽的人真不算少，可不僅僅只是梁城本地人，別處先臨梁城，再往東陽之人仍然不少。

　　大船之前的碼頭上站著一名頭發花白的和藹老者，一身整齊的黑青長袍，不算庸俗，不算富麗，將將好。

　　王云慶與老者交代了很多事情，并未透露陳摶的身份，只不過重中之重還是無論如何要好生招待好陳摶和盛淑香。

　　彌留之際，陳摶說得很少，盛淑香倒是與王素和李云多說了幾句話。

　　互相抱拳致意的告別，一聲珍重，盡在不言中，每逢離別意難平。

　　黑色素衣的姑娘遙望著走上船的青衫年輕人，眼里流露出的多是不舍，心里卻是五味雜陳的牽念。

　　此刻的離別，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一面之時。

　　世事無常，就像青衫上的缺口，再如何的去縫補，終究不會完美；就像青衫的主人，不知過了許多年，是否還會記得梁城，還會記得梁城里的某個人。

　　第一次的相遇，不過萍水相逢。

　　不曾預想過的離別，離別的時候才發現，早已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