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還未黑,忽而的涼爽之意,晚風拂面,沁人心脾。
與白日的炎熱判若兩地。
在南邊的云臺山突生異象,流光溢彩,前所未有的神息磅礴,只不過是一剎那,流光暗淡,神息漸漸消弱。
陳摶喝著茶水朝南邊看了一眼,回神說道:“看來他們是進去了。”
儒士謝渠置下茶杯,說道:“大抵是的。此一行,又不知要多少天。”
兩人身處在一處亭內,是離陽城內吳陽湖上名曰的吳松亭,亭內一張圓石桌,四把長椅,桌上一壺茶,幾只茶杯。
陳摶笑道:“天上一年,地下一日,身在人間,應當以年月來說算才對。”
謝渠囅然而笑,“有道理。”
陳摶放下茶杯不茍言笑道:“明日啟程抵達朝歌之后,還望途觀兄知會老劍圣一聲,對李秋蕓的事情上心一些,就當是我欠他一個人情。”
謝渠擺手道:“圖南先生言重了。于劍蘆設一道策心禁制,對于吾師而言小道法爾,圖南先生何出此言,若鄙人轉達師父,不被罵一頭狗血淋著就算好的了。”
陳摶大笑而過,自顧倒滿杯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背靠椅子,抱手在腹前,說道:“途觀兄也知道,我曾經在朝歌教修李秋蕓們這一幫孩子,一共十二人,屹今為止不過二三十年。這幫孩子中,李秋蕓不是最有天賦的,卻是最有韌性、在修行路上走得最遠的。說實在的,他今年四十多歲,極境巔峰,跨天讖不過一步之遙,可他就是做不到,心中的執念無法自消,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讓劍蘆的劍元磨滅他的執念。如此一來,心境規矩方圓,破天讖那就遙遙有期。”
儒士慚笑道:“在當年,李秋蕓算是不被鄙人看好的一個,到今日,實乃慚愧。曾經一個天姿堪憂的少年,四十多歲便為極境巔峰,放眼人間,仍是屈指可數。慚愧慚愧。”
陳摶笑道:“在八年前我從雒陽來臨離陽時,于此地逗留了一年左右,在我離開離陽的前夕,李秋蕓便入極境巔峰了。他是三十五歲入的極境,三十七歲極境巔峰。如今七年過去,他倒是一步也沒精進。說實話,那時我是很看好他四十歲之前為仙人的,可我還是小瞧了執念這東西對于心境的影響。”
謝渠憶往昔道:“除了元錦,我們師門十一個師兄弟個個劍仙。可圖南先生不知的是他們曾在極境的心性是如何的,幾乎個個為某事、某人、或是某個東西深有執念。人尚且如此,真正能做到內心無瑕、心里無念之人,少之又少,至極罕見。”
陳摶點頭道:“不錯,身于浮萍,身不由己,由心而行,心之有念,心之有情,心之有想。”
謝渠贊賞道:“實乃精辟之言。”
陳摶一笑置之,問道:“不知途觀兄當年在極境是如何做的?”
謝渠醇聲笑道:“鄙人從小無父無母,自幼跟隨叔父讀字學文,從而長大后做了教書先生。半生無有鐘意女子,無被情愛為困,叔父的安樂離去,無有親情之牽。讀書人又講究一個修身養性,其中不乏修心一說,自然而然的地,鄙人在極境停留時日甚短。”
“不知圖南先生又是如何做的?”
陳摶說道:“我與途觀兄幾乎相差無幾的半生,我爹是名教書先生,從小耳濡目染,修身養心,自然不在話下,心中無惦念,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哈哈哈!”
謝渠說道:“不知圖南先生發覺沒有,咱們人間百數仙人,有三成仙人在曾經都是讀書人出生,若非不是,都也像先生說的那般,耳濡目染過。”
陳摶點頭道:“是有這個說法的,讀書人講究修心,雖然迂腐,認死理,長篇大道理一堆,但不可否認的是心境如水,明月入懷,幕天席地。”
謝渠認為道:“怎么說圖南先生就是圖南先生,一語中的。”
陳摶笑著致手,“途觀兄說笑了。”
謝渠正色搖頭道:“圖南先生和吾師平輩,時而就覺得圖南先生每一次喚鄙人之兄,甚是不知所謂,更是不知如何擔起。”
陳摶笑道:“咱們年紀相仿,我與你相識之時那老州頭還不知哪兒呢,有何妨的?”
陳摶只是說了一句無需在意。這半生歲月以來,他與所相識之人稱兄道弟的真算不上少,他從不忌諱什么身份之間的差別,自個樂意就行。
就在此時,漸漸黑透的天致使整座吳陽湖在城中燈火的余明中朦朧隱約,城東忽而的一道耀眼流光從地起,直到黑暗天宇,其燦爛輝煌驅散黑云,照亮了整座離陽城。
天空中的至盛光芒是一個人,一個從離陽武院飛升上天的凡人,但就在剛才,他不再是凡人了。他像初生的嬰兒,在瘋狂的吸納汲取著人間的天地靈運,每多吸納一些,光芒便壯耀一分,漸漸愈來愈盛,直至吞噬一切黑暗。
陳摶仰頭看天空璀璨之光,不由的舒心笑了。同樣仰望的儒士回神后點頭稱揚道:“數千年來南州的第一個仙人,其芒至耀、其勢至盛。果然,離陽幾千年的修行氣運盡于一身,不破不立,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吶!”
陳摶笑而不語。陳銘豐啊陳銘豐,想不到以此種方式破境,古往至今南州第一人。
……
陳銘豐的破境仙人之勢大概持續了半柱香,而后光芒消散,離陽回歸以往。只不過在這道光芒之后的離陽再也不是曾經的離陽了,因為它有了仙人,幾千年來的第一個仙人。
李秋蕓和徐離織躺在房頂上本要想著賞月,沒想到天一黑,烏云密布,哪里有什么明月。可此幕入眼之后,心中的煩悶得到的慰籍,比之就算真正賞著月了還要來得舒心。
老院長的破境,似乎讓李秋蕓突然豁明,想清楚了許多事情,不愿再回避一些事情,他側頭凝著身旁愛慕了數十年的曼妙女子的側臉,輕聲道:“小離,等等我吧,等我從朝歌回來,我們就把婚事定下來。”
徐離織不愿看他,只是眼含著熱淚,輕輕的說了一個“好”字。她內心的夢,她終于等到了,等到了他說出來,好多年都等了過來,再等幾年,她還等得起,她也愿意等。
李秋蕓側身抱住了熱淚欲淌的徐離織,“小離,我可能給不了你世間所有溫柔,但有個詞叫盡我所能。”
眼淚滑落臉頰,內心的高興,女子卻是嚎啕大哭,使勁錘打著李秋蕓的胸口。
他讓她等得太久了。
……
回行的陳摶隔得老遠便發現了兩人,不便打擾,他索性在染房巷游了起來,內心舒適,滿臉的慰容。
盛淑香早就在一家路邊面攤上坐著,雙手撐著木桌撫著下巴,一直在盯著燭火苗的縈燃。
陳摶坐在了她的身旁,不免笑問道:“香兒怎么跑出來了?”
盛淑香漫不經心道:“我不出來還要聽著那兩個打情罵俏不是。”
陳摶哈哈大笑。
要了一碗面,一碗湯面,加了豬肉哨子,莫說,吃完喝了兩口湯仍是意猶未盡,算不上有多美味,陳摶卻唯獨喜歡那股煙火味。
過了很久很久,攤販都要收攤了,兩人也不便再久坐,只好踱步緩行,途中陳摶說道:“香兒,咱們明早也啟程吧。”
盛淑香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
臨近李秋蕓家門口之時,盛淑香才開口說道:“陳圖南,不如我們現在就走吧。”
陳摶什么也沒問,點頭答應。
終究沒再一次進入李秋蕓家里。
走到東城門時,盛淑香似乎想起了什么,兩人去了一趟離陽武院,隔得遠遠的看了一眼那六個跟著他們從瀘沽來的孩子,安然無恙。
這一夜,兩人迎著夜色出了東城門,沒有向任何人告別,說走便走,悄無聲息。
離陽少了一些人,卻仍然是離陽,因為陳銘豐,卻又不再是以往的離陽了。
離陽,留下了一絲尚存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