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消散，天地清明。

　　夕陽再次灑落大地，人間格外昏黃。

　　觀席上的凡人眼睜睜望著半空地獄里的一切，卻沒發現人間的時間悄然流逝，流逝得飛快。面對黃昏天，已然茫然。

　　要知地獄不過一柱香，人間卻是整個白日。

　　較武場離去萬人之后，才真正顯現出它的廣闊，人們立在石階高處，俯視下方所剩的七十四人，只有輪廓模糊之意。

　　原來，諾大的較武場有區域劃界線，分割成為了十來個略小的武場。可也只是看著小，真正身處其中之時，無論于何處，那四條線都是如此的遙遠，較武場，廣闊蓋地。

　　陳摶放出十丈大榜，懸浮在較武場上空，榜上有序號七十四，依次排列為對。

　　就好比一序號對列二序號……

　　而后他放聲道：“各自取出持有之劍。”

　　場下七十四柄短劍朝天，陳摶指落場內，金色短劍劍身之上漸漸浮現出序號，分別為一到七十四。劍自主朝天沒入大榜，劍應序號，榜上有名。這，便是抽簽了。

　　事實上這是朝會最為重要的一個流程。

　　陳摶背負雙手，再次放聲：“勝則晉，敗則退，有無異議者？！”

　　場下七十多道聲音同時回應：“聽天由命，無有異議！”

　　離陽萬人朝會，一日之時，不過七十余數，真正的朝會，一場勝負。

　　……

　　傍晚，在那南州主的半畝方塘四壁院里，幾人圍桌而坐。程儒森從出了較武場就一直喪著個臉，此時仍然是愁悶不已。

　　陳摶難免說道：“你小子是在半空地獄吃著啥了？一副要死樣。”

　　程儒森唉聲嘆氣，愁悶道：“陳先生有所不知，這抽簽抽得是小子心焦啊。”

　　陳摶不解。

　　秦飏卻開口作解道：“先生，程大哥抽到了那雒陽的柳劍成。”

　　陳摶一時想起了那夜從瀘沽往桐木嶺的途中，那個信誓旦旦嚷著自己前三甲的年輕人，不由放聲大笑，很是嘲諷。

　　陳摶抑制不住笑道：“氣運加身吶！”

　　程儒森嘆了一口氣道：“先生莫要笑話小子了，小子現在就想著明日如何才能不失顏面的敗下陣來。”

　　秦飏又說道：“要不程大哥你認輸罷了。”

　　陳摶止笑道：“那柳劍成固然強大，可心知肚明的不可以極道之力作試，也就不至于如此掃自己的興。”

　　雙手環胸的淮易卻在此時搖頭道：“師父，柳劍成很強，即使以劍三境巔峰的修為，亦然可碾壓無數三五境的修士。”

　　前些時候半空地獄里三人前往白貍湖奪劍途中，臨近之時，遇見了柳劍成，淮易與他不約而同的對壘，拳對劍合著的鞘，各自為退，不相上下。可強者與強者，一招便可知根底。

　　那柳劍成笑如春風般和煦說道，我們的對局應當留到較武場上，那時，我會拔劍。

　　兩人心照不宣，因為他們終會遇見在一起，有一場曠世絕倫的對決。

　　“同為極道，我想，你應有把握。”這是此時陳摶對淮易說的話。

　　淮易淡然道：“或要全力以赴。”

　　此時老瞎子在飲過一口茶之后出聲道：“莫要大意，若要奪魁可沒想象中的那么簡單，老夫想著，你們低估了有幾個人。”

　　是的，此時在在這座院內的不僅有老瞎子，連儒士謝渠也在。

　　陳摶認知道：“一個是從西涼錦州來的那個小胖子，此子名叫許明山，是個極境練氣人，不僅如此，他的身體里面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動。那屈衡之子屈燦且不用說，劍心通明巔峰的劍修，一步之遙的極境劍修，不可小覷。還有一人，王城。”

　　“王城大哥？”

　　秦飏所能感知到的，王城不過堪堪三境刀流，兄弟王林則有著刀流二境巔峰的實力，若是新奇一些的便是那冷艷的女子王素，看不清深淺。

　　老瞎子不茍言笑道：“東林地大，有所不知。梁城古老，王懷瑾乃半步山巔仙人，其后代豈能泛泛。大可注意到此王家小子的那柄刀，名曰百歲千秋，有天下第二刀之稱，便是那王懷瑾的千年佩刀，卻傳于此子。”

　　半神兵百歲千秋，天下第二刀，有著無比遙遠的故事。

　　陳摶知解道：“王城在極力的隱匿修為，其妹王素，亦然是個刀流三境巔峰的賒刀人。”

　　秦飏默然無言，那王城大哥可真是隱藏的深得很。他不由偷看了一眼淮易，卻被陳摶看在眼里問道：“你想說什么？”

　　秦飏一時撓頭，窘迫不已。

　　淮易卻出聲道：“我第一場遇見的便是那女子王素。”

　　陳摶不由發笑，打趣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此舉七十四人，只有兩個姑娘。徒兒吶，我看那王家的姑娘從第一次見你就眼含情脈著，分離時都還不舍的留念了你一眼，真是緣分，緣分吶。”

　　李秋蕓附和道：“淮易兄弟，待此行朝會終局，我便幫你去提親，以老師的弟子身份，我想那王家也拒絕不得。”

　　秦飏差些笑出了聲，可多位前輩在此，他忍住了。淮易不為動容，默然不語。那分明是他打了人家的弟弟，那女子不時看來的目光里都帶著寒意，恨不得殺了他才是，還愛慕。

　　在座一笑而過。

　　“說起女子，老夫倒是想起了那另外一個自朝歌來的練武姑娘，修為也不算低。”老瞎子問儒士道：“途觀，那姑娘是何出生？”

　　畢竟人間少有走武道的女子，此次所剩七十四人中，除卻那王家走刀流的姑娘，便僅有這一個練武的姑娘，老瞎子不免高看一眼。

　　儒士謝渠說道：“姑娘名叫司行霈，兒時甚苦，無父無母，在朝府中長大，練武很是下力，吃得起苦，受采露指點過一二，算是她的半個弟子。”

　　老瞎子不怒自威，竟會心笑道：“這般說來還算是老夫的半個徒孫？”

　　“算是吧。”

　　儒士謝渠醇笑一聲，接著說道：“這司小姑娘得天獨厚的武運，僅十七歲便肉身成圣，倘若此朝會再推后幾年，依鄙人之見，定然有力爭魁。”

　　老瞎子默然頷首認同此言。

　　儒士謝渠一一打量過淮易三人，眼神停留在淮易身上，道：“不過和圖南先生的弟子淮易小友比起來，倒還有些差距。淮易小友是此次朝會有力的奪魁者。”

　　淮易正色致意。

　　陳摶出聲道：“途觀兄，自朝歌而來的另外一人，名叫陸元錦，此又為何人？”

　　儒士謝渠溫文擺手道：“此事鄙人不好說道，只能告知圖南先生的，便是此陸元錦是個名副其實的劍修，可他卻因為那把刀，而去走了刀的流派，不倫不類，卻還被他走出了名堂。真正的陸元錦是個劍心通明境的劍修，虛假的陸元錦則是個刀流三境巔峰的賒刀人。”

　　“雙重性格？”程儒森不再郁悶。

　　陳摶卻是搖頭道：“一個人，兩個靈魂。”

　　“兩個靈魂？”程儒森納悶了。

　　儒士默然頷首。

　　老瞎子則出聲解釋道：“極北之地的深淵漩渦里會涌現魔息，當它們游蕩于人間之時會附著在礦鐵金屬之上，有被鑄成武器的礦鐵，或是成品本就存在的刀劍武器，皆有。而后武器生出魔靈，人一旦接納了武器，便會被魔靈附體，從而成了它的宿主，共生共亡的兩個靈魂于一體。魔靈帶來了強大，也占據了宿主的半個身體，相依相存，相互爭奪，到底由誰的靈魂控制身體，這需要看宿主的心韌程度。”

　　程儒森還是頭一次聽說，不免驚呼道：“這不就是人間常說的入魔嗎？”

　　陳摶道：“非也，入魔以嗜血，而這魔靈附體，換句話說，不失為是一種機緣。但要將它完全掌控才算是，這都是后話了。”

　　程儒森汗顏，心有所想。

　　陳摶卻說道：“莫要多想，魔武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但一旦被魔靈占據整個身體，你的靈魂便會游蕩在虛無，此時，你便不是人了。而是另一種由武器掌控身體的怪物，這種怪物，不死不滅，仇視任何一切。曾經的人間就有此先例。”

　　程儒森思索詢問道：“那這怪物呢？”

　　“被我一拳打死了。”陳摶淡然出聲。

　　程儒森無言，只有秦飏出奇的問道：“先生，那極北之地的深淵漩渦是什么？”

　　陳摶說道：“所知甚少的虛無之地。”

　　具體是什么，無人去追溯，亦無人了然，因為它無法關乎到中土人間的生危。可對于陳摶而言，追溯漩渦的根源，是他必要的事情……

　　在剛才時候進屋去的李秋蕓在此時出院相邀在座幾人入屋吃飯小酌。

　　眾人應許之后不再閑聊。

　　堂屋內的桌上早已置好十余道飯菜，以及兩壇酒，盡是盛淑香幫著那離陽城主打下手的作為，賣相極好，熱香撲鼻，壇酒濃郁。

　　這些可都是徐離織的拿手好菜。

　　一桌九人，年齡輩分相差甚遠，卻無有規矩之行，暢所欲談，輕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