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漓泉”閣樓甚小,內卻別有洞天,后庭院花池里碧水清澈金魚游蕩;池上座落有別致長亭;廂閣數十,每廂每名,裝飾且截然不同,甚是富麗。
廂房內,楠木圓桌古樸,十二椅座圍桌而置,眾人入座,人未齊,菜未上。
陳銘豐和盛淑香早就認得,不必多言。陳摶便只向他介紹了弟子淮易和學生秦飏。
那王家姑娘從早些時分一路至離陽到這“漓泉”,從始至終未有說過一句話,和盛淑香有得一拼,莫不是她前些時候出聲喚過她爺爺王云慶,陳摶還以為她是個啞巴。
少年王林從被打至此更是只字不提,像是郁悶著,指印倒是消了不少,就是那臉腫得,和肥鴨的屁股差不多。
王城大氣,善于言辭,一路上與秦飏有說有笑,此時兩人座位相臨,竟悄聲聊起了那煙花樓的娼妓女子,陳摶無意聽見也當做沒聽見,倒是聊得也像那么回事,一猜,那樣貌頗為俊朗的王城肯是個下窯子的老常客了。
淮易雙手環胸,就坐在秦飏身旁,肯是也聽見了,卻閉眸養著神,他的心里哪有這些美女子或是情情愛愛,便是只有武道。
一眾輕松,只有那王云慶連和陳摶說句話亦然戰戰兢兢,生怕說錯哪一句再次惹得這座人間山巔的不高興。后輩們知之甚少,他可是經歷過逐戰常聽老祖提起過這陳圖南北斗之絕景風采的。達者為尊,曾經的禮教深入人心,他出生時雖過了時候,卻仍然知之甚多,不敢忤逆。甚好,這傳說中的北斗山巔倒也和善得很,真就如他所說一般,好說話得很。
陳銘豐和盛淑香打過招呼后,早已猜到了背劍少年便是程儒森口中的兄弟、此次“離陽”朝會之重的秦飏了,他當是細細打量,與少年問說了幾句話。后又著重于那個很少有話的蟒民年輕人,陳圖南之弟子,如此年輕的極道境界,一向自視的陳銘豐不得不為之動容,亦然是頭一次見到。陳銘豐內心自傲,與陳摶說話卻是一句一個義父的奉承著,對其對陳摶,截然不同,好生好笑。
……
半柱香之后,李秋蕓一行四人至此,他一進門就歉意出聲言語著抱歉之類的說辭;程儒森抱拳分別與瀘沽前來的陳摶三人以及陳銘豐致意,除了秦飏;先前的高大男子陳途生倒是隨意了一些;另外是一名穿著緊身紅衣裳的身段曼妙的俊俏女子,那女子神色激動著進入廂房,竟不克制內心的激昂從后邊一把抱住了盛淑香的肩膀,不能自己的喊了一聲香兒。
盛淑香起身看著女子,難得帶有著一種既淡然又內心或許動容的情緒喚了一聲離姐姐。
兩人四目相對,動人心弦,那女子抓著盛淑香的手,喃喃道:“好看,幾年不見,我家香兒更漂亮了。”
盛淑香竟有一絲皮笑肉不笑之感,默然微微點頭,眼含說不清的意味。
陳摶此時挪椅看著那面容憔悴卻仍然難掩鮮眉亮眼的女子然笑道:“小離,即便再忙,也要著重身體。”
那女子平靜下來,看了一眼陳摶又端看著盛淑香說道:“老師,以后你要去哪兒就自己去吧,把香兒留在離陽。”
“好啊。”
陳摶謔而不虐道:“那得要看香兒答不答應。”
女子頓時胸有成竹莞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陳摶笑而不語,陳銘豐卻開口邀座。
眾人入座,十三人,少一座,便加了一座。而后陳銘豐又是再次為介,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這離陽城主徐離織,一名女子城主,可想而知其深淺,看著相貌不過三十,生得俊俏,發髻扎得很高,不吊耳墜,不難猜出,這徐離織是個境界修為極高的練氣人,修行者駐顏,也就這練氣一道來得格外明顯。事實上的確如此,她幾乎和李秋蕓同齡,一同是陳摶的學生,與李秋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即使許多年了,誰也不點破,陳摶甚是揪心。
若是那俗不可耐的李秋蕓主動一些,如今最起碼孩子都會打架了。陳摶作為老師,以往只能看,不便說。
想著可不能如此下去,哪天說一說才行。
王云慶內心更是震動,不知是在哪兒踩著狗屎了,這一天遇著的都是些什么人?!不知是好運還是壞事,個個處尊居顯,境界修為更是頗為深高,更不用說這圖南先生了!
陳途生則告知陳摶那六個少年女的事情安排妥當了,還請他放心,陳摶點頭致意。
這一廂閣十三座,內心不一。既有萍水相逢,亦有故人相聚,有人坐立不安,有人百感交集,有人思緒萬千,有人阿諛奉承,有人沉默不語,亦有人處之泰然,不算美妙……
亥時的分道揚鑣,城中八街九陌通明璀璨,川流不息。
城府制城軍的出沒,相遇皆是正色行禮嚴肅道著州主、城主,奉命惟謹,規行矩止。
未設宵禁,卻禁武斗,法度制城,可安民心。中土人間雖無國,卻有城,便有法,法制城太平……
南州主的府邸堪稱樸實無華,最為尋常的一座四合院落,古樸無有深宅大院之意,倒也看得出精雕細琢過,古色生香般。
曾經據李秋蕓表露過,這是他李家的祖宅,即便坐了南州主的位置,城府為他真正建造一座州主府,他卻不愿意搬往,孑然一身于老宅,這是他的情愿。陳摶認為,俗人既俗,自有他俗的道理。對于陳摶自己而言,則是生至漂泊,于何處亦無謂。
……
一名偉岸老者和一名高大男人朝著東方市的武院去,老者一路上傲氣得很,聲音極大,說著陳圖南算什么東西之類的話,完全忘記了前些時候叫義父那茬。高大男人聽得是無言以表,雖說見怪不怪,可一聽見,仍然是赧顏至極,手不自主的撫在額頭上,半遮著臉。
……
青袍老人領著三個孫輩走進了一家客棧,客房里老人百感交集嘬飲著茶水,看著自家小孫子紅腫的臉,內心甚是想笑這一巴掌竟打出了天大的結緣,而后和藹告誡少年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了外面就再不是自家的梁城了,做人做事都要收斂一些,少年摸著痛,認許了。
老人又跟那處事為人向來極好的大孫子說,跟著圖南先生的這幾人可不同凡響,大可知心深交,莫要有所隱瞞,年輕人搖頭苦笑不語,他又何嘗不知?那涉世未深待人真誠的秦飏兄弟,身體中暗流涌動,深淺不知,何敢自負?
事實上老人最為擔心的還是這自家孫女,寡言少語便罷了,待誰都冷漠得很,勝負心太強可不是好事。
……
……
從雒陽出發的一身綠袍的挎劍年輕人抵達在南州北邊境,眼前是一條小溪,他蹲身伸手掬水洗了一把臉,而后放眼朝南,眼里有光燦若星辰,心曠神怡。
……
從北城門進入離陽城的腰間挎著一把拖地長劍的雙辮小姑娘兩眼放著光,這繁華之景遠比楚河要來得迷眼。
“師父!走快點!”
她蹦跳著去拉那名搖扇的儒雅男子。
儒雅男子寵溺而笑,任由她拉著。
右臉上有一道兩寸略微疤痕卻難掩那不凡氣宇的雙手抱劍環胸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見此一幕,一時翹嘴表露不屑,和身邊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就嗤之以鼻道:“這姓柳的也就騙得了小蔚,老漠你看著,早晚有一天老子要砍死他!”
中年男人負著雙手,淡然笑道:“屈主交代過了,二少爺要對柳先生客氣些。”
年輕人傲然不屑,冷哼了一聲。
……
剛出西涼地界的一名少年胖子獨自前行在黑夜里,一副哭喪樣,口中念念有詞,憤然無比。而后天黑看不見,腳下一滑掉進了一個大坑里,爬起來時滿身淤泥,他癱坐在地上,雙眼噙著淚,最后氣不過竟朝天大哭了起來。
……
……
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座山上,她和他坐在一起,看著滿天煙花綻放。
這是她預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