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夜靠在墻邊，看著那些朋克暴走族們騎著車緩緩前進。

　　酷似小型飛船的摩托旁掛著兩個巨大的尼龍袋，他們在每一個人面前停下，直到流民們往里面丟了一些財物后才繼續向前。

　　臉色蠟黃干瘦的流民們仿佛列好了隊的羊羔，沉默地任由朋克青年們宰割。

　　喬夜收回目光，一根冰冷的槍管正抵在他的胸口上。

　　艾弗森一手扣著霰彈槍的扳機，另一只手抖了抖雪茄，煙灰和火星落在旁邊的流民頭上，引起兩聲痛呼。

　　艾弗森瞇著眼睛，似乎很享受這種支配的感覺，外城區的行尸走肉們在他眼中和移動的金庫沒什么區別，雖然財物少了些，但他們永遠不敢，也不會反抗。

　　“我在外城區長大，沒有接受過真正的教育。但作為一位英格蘭紳士，我討厭粗俗無禮的行為。”艾弗森吐出一口煙，“所以我其實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

　　“道理，就是規則。我的規則就是，你們定期用一半的財物，換取我的保護。”艾弗森看著喬夜微笑，“等價交換，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當然，一位紳士不會強迫他人遵守自己的規則。”艾弗森慢悠悠地說，“但如果我們的交易不成立，很遺憾，屆時恐怕我將無法保證閣下的安全。”

　　冷硬的鋼管戳在喬夜胸前，他卻沒感覺到半點疼痛。

　　霰彈槍這種普通的動能武器在三個世紀前就幾乎被完全淘汰了，如今還在生產的只有外城區的一些軍火販子，這種劣質的槍管還沒有他的合金骨骼堅硬。

　　喬夜低頭看著漆黑的槍管，如果他愿意，一秒后那些劣質的金屬就會被插進艾弗森的喉管里。

　　但喬夜雖然不是真正的仿生人，卻與人工智能同樣理性。他不喜歡被別人拿著槍威脅，卻也覺得沒有必要為了這點事情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鬣狗」和普通的黑幫成員不同，如果有人被殺，他的同伴可以直接向特別行動局匯報。

　　如果「執法者」真的為此來到這里，難免會波及到他工作的那家餐館。鬧出了這樣的事情，那位脾氣暴躁的店長恐怕會大發雷霆，當場把他掃地出門。

　　他還需要攢錢離開貧民窟去城中區生活，不能就這樣丟了難得找到的工作。

　　兩人僵持了數十秒，艾弗森見喬夜始終沒有多余的動靜，滿意地微笑，收起了霰彈槍。

　　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不需要暴力也不需要見血，就能震懾住周圍的每一個人。

　　他來到巷子中間，背對著正在‘收取’流民財物的小弟們，從風衣內掏出一塊透明的操作面板，一個全息界面被投射在灰塵翻飛的空氣中。

　　界面上是一個驚艷至極的少女，發色銀白，瞳孔是碧藍色的，令人聯想到已經數百年未見的澄澈天空，以及「圈外」那些如今已經無人能夠目睹的美麗海洋。

　　即使還處在被掠奪的悲苦情緒中，流民們也還是看呆了。他們經常在摩天大樓樓體的巨幅全息投影上看到歌星影星們光鮮亮麗的姿容，卻從未見過如此渾然天成的美，美好得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

　　只有喬夜沒什么反應。他在看全息界面中少女頭上的那一行字。

　　【尋找此人，懸賞十萬諾郎】

　　“這是「特別行動局」高層親自交給我們的任務，此時此刻，就有真正的執法者在外城區尋找她。”

　　“如果有人曾經見過她，請立刻告知我。”艾弗森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而低沉，“若是有人知情不報，請相信我，你們的下場會比死于「恩賜天使」更加悲慘。”

　　艾弗森說完，收起通信面板，只把全息投影留在了空中。

　　流民們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口水，十萬諾郎！這是一筆真正的巨款！就算只有一半，都足夠購買「通行證」進入城中區生活，短時間內還不用擔心交不起那該死的「空氣稅」！

　　可外城區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人都集中在某些地方，靠著出賣身體和青春為生，他們平時能見到的只有男人和粗獷得像是男人的女人，如果見過這么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有誰能想不起來？

　　艾弗森根本懶得去注意這些流民的反應，五萬諾郎對外城區居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在這樣的激勵下沒有任何人會知情不報，沒人上來舉報，只能說明這里的確沒有線索。

　　算了，他本就沒抱什么希望，還不如早點做完‘例行征稅’之后去別的地方找找。早點完成這個任務，說不定能搭上特別行動局內部的關系，還能得到那個他垂涎已久的魔藥配方……

　　艾弗森示意小弟們加快速度，自己開始在小巷里饒有興致地漫步。

　　“喂！你他媽扔了什么東西進去？”一個飛車黨小弟忽然怒吼，小半個被啃過了的饅頭險些落進征稅的尼龍袋里，還好他眼疾手快地拍開了。

　　“長官，我只有這個了……”

　　“去你媽的，把包拿出來！”

　　飛車黨小弟們一擁而上，兩人控制住那個瘦成皮包骨的流民，其他人粗暴地用刀割開他的背包，搜刮財物。

　　喬夜對那邊傳來的哭嚎聲充耳不聞，靜靜地看著地面。

　　艾弗森低頭揉了揉眉心：“請讓他安靜些。”

　　一陣拳打腳踢之后，聲音平息了。

　　流民們漠然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任何人露出同情的神色。在場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羊羔，看到比自己下場更加凄慘的受害者，他們反而會奇怪地獲得一些心理安慰。

　　喬夜忽然發覺有人在慢慢地接近他，他抬起頭，看見了緊緊護著小女孩的唐一鳴。

　　這個兩鬢灰白的中年人此刻像是面對鷹的突襲時護著幼崽的母雞，眼里充滿了驚恐和決然。

　　他大概是把一眾流民和他們的包裹當成了掩體，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移動到了喬夜身旁，場中幾乎沒有人發覺。

　　“他們說你是仿生人，對么？”唐一鳴急切地低語，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我知道仿生人的能力，不管你是家用型還是戰斗型，都一定比普通的人類強。”

　　“拜托你，拜托把我的女兒安全地帶走。”他根本沒有給喬夜說話的機會，從懷里抽出一張電子卡，“這里有三萬諾郎，請你離開這里時把我的女兒也一起帶走，求你，求你……”

　　唐一鳴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竭力捋直自己發顫的舌頭，他五十年來從未如此驚懼過。

　　在場的人恐怕只有唐一鳴知道那個艾弗森是什么底細，他在城中區A-23區擁有另一個名字……掏心魔！

　　他在過去十年間不知獵殺買賣了多少孩童，經手過的器官和人口買賣數量不計其數，如果自己的女兒被他盯上……那就全都完了！

　　唐一鳴剛才還在尋找機會想把電子卡內的余額轉移出去，但現在這全都不重要了。

　　他必須要自己的女兒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喬夜看著唐一鳴眼里的祈求和恐懼，又看向他身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緊緊地抓著爸爸的衣角，小臉上帶著驚恐和茫然，怯生生地躲在爸爸的背后。

　　她大概并不清楚這個世界上究竟存在著多少危險，不理解自己的父親為什么表現得這么慌張，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離地獄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但對她來說，爸爸的背后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吧？不管有什么壞人有多少危險，只要有自己的父親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喬夜感覺心里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

　　這個交易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雖然那三萬諾郎極其誘人，但若是因此得罪了鬣狗和特別行動局，能否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

　　按照他一貫理性的思維，此時應該轉身就走。

　　但這真的是正確的事么？在他明知道自己能夠輕易解決這件事的情況下？

　　喬夜沉默了十幾秒，慢慢地伸出手，接過那張電子卡。

　　唐一鳴大喜過望，他完全無法信任喬夜，但對方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被困在絕境中的人面前如果出現一扇門，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開門走進去。

　　“妍妍這段時間要聽哥哥的話，爸爸有些事情要辦，過段時間就會來接你的……”唐一鳴捧著小女孩的臉，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不要擔心，爸爸一定會……”

　　“真是感人肺腑的發言。”

　　一個人輕輕地鼓起了掌，唐一鳴聽到那個聲音，臉色刷地白了。

　　他迅速抽出折疊軍刀，卻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幫朋克青年按在了地上。

　　唐妍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下意識抬起小臉看向面前的人。

　　艾弗森對著她微笑，那張俊美的臉此刻與魔鬼無異。

　　“原來這里還有一位可愛的小客人，之前沒有發現，真是失禮。”艾弗森向小女孩伸出一只手，優雅地行禮，“請來我的城堡作客，我會為你準備美味的甜點和茶水。”

　　唐妍在恐懼中向后退了兩步，一下子雙腿發軟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但孩子天生的直覺卻察覺到了對方眼里無限的貪婪兇光。

　　唐一鳴在地上奮力地掙扎卻動彈不得，他聲嘶力竭地吼叫，想要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為女兒制造逃跑的機會。

　　艾弗森抬起一只腳狠狠地踩住了他的后腦勺，唐一鳴的頭深深陷入滿地灰塵里，他的嘶嚎聲變得沉悶，仿佛絕望之人撕心裂肺的慟哭。

　　艾弗森抬手示意，一個莫西干頭青年上前，想要強行把唐妍帶走，制服一個小女孩對成年人來說簡直太容易了。

　　一股巨力猛然轟擊在莫西干頭青年的面門，鮮血混合著斷裂的牙齒飛濺而出，莫西干頭青年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帶得短暫地浮空，向后飛出，重重摔在了墻上。

　　滿場寂靜。

　　艾弗森霍然轉身，死死盯著剛剛收回拳頭的喬夜。

　　什么人能把一個200磅的成年男子一拳砸飛十幾米？那需要多大的力量？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這里竟然有個「啟示者」！？一個遠遠凌駕于普通人之上，擁有超凡能力的天選者，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所有驚詫的、難以置信的視線都集中在喬夜身上。喬夜看向艾弗森，晃了晃指間夾著的那張電子卡。

　　“抱歉，我已經收過委托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