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圍棋對局規定時限之后,各種利用時限爭勝負的騷操作便層出不窮。比如趁對方讀秒的時候加速落子來打亂對方思考節奏,或者下一步怪招讓對面思考半天來浪費對手時間。這種手段一直都存在爭議,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圍棋的本質是追求最佳的一手,如果利用規則來獲取勝利就背離了棋道精神,但是比賽到底還是比賽,這樣的操作雖說看上去不太光彩,但大多數人還是接受了它的存在,默認成了一種戰略。
但在眾多操作之中,一致被大家嗤之以鼻的行為,可能就只有“填子”這一個了。
填子,顧名思義,就是在根本不可能走出棋的地方落子,來消耗對方的時間。本來一般的比賽都設有讀秒機制,你填子也沒有用。但唯二的例外就是包干制比賽和應氏杯比賽,這兩種比賽形式都有“時間終止即判負,不設讀秒”的規定,因此就令填子戰術有了操作的可能。至于為什么填子飽受詬病也很好理解,因為其他種種利用時間優勢來爭勝負的操作好歹還都有些技術含量,勉強能算是“心理戰”,而填子則是單純地消耗對方時間,和街頭老大爺輸了棋之后拿著自己的單馬玩兒命盤對面一個老將的性質差不多——說白了就是耍賴。
要說最出名的“填子”那自然要提到韓國圍棋的第四代領軍人物樸廷桓,在2010年的廣州亞運會上,樸廷桓就曾經試圖用填子來贏得比賽,結果填了三十來手之后主辦方實在忍不下去了,直接宣布終止比賽,樸廷桓判負。這件事的直接結果就是將近十年過去了,樸廷桓還掛著一個“樸填子”的外號,并常常充當棋友們探討“棋品”時的反面典型。由此可見圈內人對這種行為厭惡到了何種程度。而如今李星川堂堂一個業余六段,居然對著低自己三個子的下手走出這種棋,觀戰眾人心中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肖子良只剩兩分鐘了......”不知誰在旁邊說了一聲,“李星川還剩十一分鐘多一點......”
剛剛肖子良長考了將近十分鐘,這導致兩人的用時差距相當懸殊,任誰都看得出來,再這么走下去,肖子良那兩分鐘不一會兒就得被磨干凈。
“我忍不了了!我要終止比賽!”許建廷站起身來,但目光還是看著佟毓淑,交流賽說到底是個友誼賽,就算是做決定,也得雙方都同意才行。
“沒必要這么急吧?”柳適英不失時機地插了進來,“李星川這棋嚴格意義上也不能叫‘填子’啊。”
眾人都是一愣,雖然明知道柳適英是強詞奪理,但嚴格來講李星川這棋還真不能算“填子”,因為他并非是無意義地往棋盤上亂扔,而是一直在“打將”(即下一手對方不得不應的棋,一般來講是讀秒時沒算清楚而走一步“打將”再為自己爭取一次讀秒的時間,但此時被李星川用來消耗肖子良的時間)。雖然懂棋的都明白這和“填子”無異,可是真的能就此終止比賽嗎?
“是啊是啊。”胡東終于也開了腔,“圍棋嘛......競技運動,只要是能贏的話用一點非常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胡東本來還覺得自己蠻有道理的,但說到一半卻發現一屋子人都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盯著他,就算他再怎么不懂棋,也明白自己剛才怕是說錯話了。
“這是你們的指導老師?”陳智和沒有反駁胡東,而是轉頭問許建廷。
“也不能說是指導老師......”許建廷斟酌著詞句,“但嚴格來講,所有的社團活動都歸他負責。”
“胡鬧!”陳智和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把旁邊本就緊張不已的胡東嚇得一哆嗦,“連棋都不懂的人有什么資格來負責棋社活動?我說這位老師!”說到這里,陳智和轉頭朝胡東喊了一嗓子。
“我在!”一絲不祥的預感從胡東心中升起。
“你要是不懂棋的話就請出去吧。”陳智和的語氣中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你工作那么忙,棋社的事情我們就不麻煩你了。”
胡東萬沒想到陳智和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不由得僵在那里“我......我.......”地支吾了半天,卻連句整話都憋不出來。
“走,咱們去對局室。”陳智和沒再搭理陳東,站起身來就往對局室走,其余人陸陸續續地跟了出去,偌大一個研究室只剩下胡東和柳適英兩人如雕塑一般僵在原地。
對局室的門打開后,所有人都是一愣。只見肖子良氣定神閑地倚在椅背上,絲毫沒有一點因時間不足而著急的樣子,仿佛自己棋鐘上顯示的不是一分半而是一個半小時;反倒是李星川滿臉通紅,整個眼球和臉頰紅成了一片,仿佛要滴出血來,抓子也是一抓一大把,和打樁似的“噼噼啪啪”拍在棋盤上。單看倆人的做派,任誰都會以為肖子良才是填子的那一個。
“夠了。”許建廷走到兩人中間,將棋鐘拍停,“李星川選手因出現填子行為,自動判負,本局肖子良勝。”
“不行!”還沒等身為裁判的崔怡答話,李星川就先大叫起來,聲音中帶著哭腔,“我這怎么能算填子!我能贏的!他就一分半了!我能贏的!”
許建廷嘆了口氣,雖然他前不久還很討厭這個家伙,但如今看到他滿臉絕望的樣子,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不忍:“李星川,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輸了就是輸了,你這樣......也太難看了......”
“我能贏的!”李星川現在卻幾乎喪失了理智,什么話都聽不進去,只是漲紅著臉嚷道,“你們這是包庇!是操縱比賽!你們就是為了讓肖子良贏!我能贏的......”
“啪!”李星川話還沒說完,臉上突然毫無防備地挨了一記耳光,這一下雖然不重,但把他打得有點懵,一時間居然把自己想說的話給忘了,只是捂著自己挨打的半邊臉,茫然地四下張望。
許建廷也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上下打量著身后的汪勝:“你怎么做到隔著我還能打他一個耳光的?”
“我胳膊長。”汪勝聳聳肩,轉頭問李星川,“冷靜下來了嗎?”
李星川依舊捂著臉,眼神中滿是迷茫,看樣子是還沒緩過來。
“唉......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看著呆若木雞的李星川,汪勝也是一陣唏噓,“但是......你這樣贏了棋,比輸棋還丟人啊......”
淚水從李星川眼眶中涌了出來,一開始是默默流淚,慢慢地,他開始抽泣,不一會兒就演變成了嚎啕大哭,他一邊哭著,一邊跑出門去。幾個人出門去追,但體育館結構十分復雜,不知怎么就給追丟了。
“李星川難不成也要玩個失蹤?”許建廷頓時一個頭三個大,心說現在這幫年輕人怎么一個個都愛玩兒這一手,今天別又讓我找人找到后半夜吧?
“沒事沒事,他回寢了。”人群中有李星川的舍友,在跟丟之后第一時間聯系了寢室,得知他已經跑回了宿舍,正悶頭打游戲呢。
“呼......”大伙兒這才松了口氣,尤其是昨天出去找人的幾個,臉上紛紛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