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輕水穿著厚厚的棉衣,但在這寒冷的十二月里明顯還是不太夠保暖。這使得她在路燈之下不停地蹦蹦跳跳,間或對著手指哈兩口氣,以對抗四周的寒意。
在她的手上捧著一本書,肖子良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她手上拿的正是圖書館里那部《手筋大辭典》。莫輕水的手本身就不大,捧著這樣厚而重的一本書明顯是個不小的負擔,尤其在她單手執書并對著另一只手的指尖哈氣時,給人的感覺更加辛苦,每次書脊一抖動,肖子良心里就一緊,腦海里忍不住地想象那部五六百頁的大塊頭就這么“嘭”地一聲砸在地上,將地上的灰塵震起一尺多高的情景。
“不是......”三步兩步之下,肖子良來到了莫輕水身邊,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大晚上的在這兒干嘛呢?”
“做手筋題?。 蹦p水白了肖子良一眼,“沒看見拿著《手筋大辭典》嗎?”
“這我知道......”肖子良也習慣了莫輕水的嗆火,聽見了就當沒那么回事兒,“但是你這大半夜的怎么跑馬路上來看書了?”
“宿舍不是熄燈了嗎?”莫輕水理直氣壯,“宿舍周圍也就這么一個地方有燈了吧?!”
“那倒也是......”肖子良一時語塞。
“你趕緊回寢吧,別往這兒煩我了!”莫輕水似是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在這兒戳著我怎么做題???”
“做題也別在這么冷的天做啊......”肖子良不死心地勸道,“一起回去吧,明天再做得了?!?p> “那怎么行?!”莫輕水瞪圓了眼睛,“今日事今日畢懂不懂?今天沒做完,明天可怎么辦?”
“那你也不能......”肖子良話說了半句,但看見莫輕水完全沒有動身回寢的意思,便默默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哈!”似乎是凍得受不了了,莫輕水又把右手湊到嘴邊,輕輕地哈著氣,肖子良心中一動,伸手將手套摘下來遞了過去:“沒帶手套的話,先用我的怎么樣?”
“我......我才不是沒帶!”莫輕水身體力行地演繹著“欲蓋彌彰”這個成語,嘴上說著拒絕的話,眼神卻不住地在肖子良遞過來的手套上打轉,“我這個體格,再冷十度我都用不著手套那種東西!”
“行啦大小姐!”肖子良看著莫輕水在那里瞎嚷嚷,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不是看你這么晚了還專心備賽嘛!手套就當作是組織上對你的嘉獎啦!”
“笑話!我哥就是社長,組織就算嘉獎我也輪不到你來送??!”嘴上這么說,莫輕水倒是就坡下驢,很自然地接過手套戴在了手上,“話說,我有手套了,你怎么辦?”
“我你就不用擔心啦!”肖子良一笑,盡顯機智,“我這不是有衣兜......兜......”肖子良正想把手揣進衣兜擺個帥氣一點的pose,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今天剛將前幾天穿的藍色夾克換成了呢絨的風衣,這風衣哪都好,就是口袋設計的太缺德,又緊又淺,還是正朝上。肖子良照鏡子時曾經試圖擺一個雙手插兜的姿勢,其效果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沙雕......結果剛才送手套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沒辦法揣兜的,此時僵在原地,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唉......”莫輕水看出了肖子良的窘境,不由得嘆息一聲,說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手套我明天還你好了?!?p> “這不是還手套的問題!”肖子良義正詞嚴地拒絕道,“這大半夜的,我怎么可能放著你一個人在外面溜達?萬一出個意外什么的怎么辦?”
“那就隨你吧手冷的話可別怪我哦!”莫輕水也沒有再勸,只是吐了吐舌頭,低下頭接著去看書了。
肖子良在一邊不住地搓著手,今天這氣溫真的很夠勁兒。就這么一會兒,肖子良便已然覺得指尖發涼。又過了沒多長時間,這股涼意就蔓延到了手指根部,早就已經涼透了的指尖更是隱隱有發麻的趨勢,真不知道莫輕水是怎么在沒有手套的情況下堅持這么久的。
“哈......哈......”肖子良不住地用哈氣給指尖加熱,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冷氣已經浸透了半個手掌,麻木感隨之而來,兩只手似乎都變成了掛在手臂上的身外物,即使來回搓動也仿佛是原始人在打磨什么東西一般,不過是種機械的動作而已,連一絲暖意都無法再帶來了。
“真拿你沒辦法......”就在肖子良為發麻的手掌愁眉苦臉時,莫輕水突然開了腔,緊接著,肖子良便感覺到什么東西拉住了自己的右手,并將其引到了一個溫暖的去處。源源不斷的暖意順著指尖輸入到手掌中,將麻木感漸漸驅散。肖子良詫異地轉過頭,是的,不是自己的幻覺,就在剛剛,莫輕水將自己的右手塞進了她的衣兜里面!
“就是看你太可憐了,你可不要亂想?。 蹦p水的臉上似乎有紅暈閃過,但在蒼白的燈光下看不真切,“右手可是要拿棋子的,凍壞了就沒辦法下棋了,另外一只手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肖子良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指尖上傳來的暖意沿著手臂一路向上,最終在胸腔匯集。心臟仿佛被注入了興奮劑一般瘋狂跳動起來,他甚至能聽到血液在體內狂飆的聲音。說來慚愧,肖子良同志今年二十歲整,連一段像樣的感情經歷都沒有過,就更不用說在天寒地凍之中借著女生的體溫取暖這種高難度的“技術動作”了。起碼在這一刻,肖子良的腦海里是一片空白的,他就像個傻子一樣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暖意,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
“嘎啦嘎啦嘎啦......”正在這時,一個佝僂著的身影推著方方正正的烤爐從兩人面前路過,淡淡的香甜味借著空氣中微微的風鉆進兩人的鼻孔。任何一個在北洋大學生活過一個月以上的人都能輕易認出來,這就是在北門外賣烤紅薯的老大爺。沒人知道他的家在那里,也沒人知道他的親人在何處,人們只是看到他每天凌晨五點準時推著烤爐在這條小路上走過去,而午夜十二點時再邁著幾乎同樣頻率的步子從同樣的小路上回來。一步一步,直到完全隱入黑暗,留下紅薯的香氣在空中慢慢飄散。
“小伙子,不給女朋友買個紅薯嗎?”走到兩人身邊時,老大爺樂呵呵地招徠生意,旁邊的莫輕水身體陡然一僵,臉終于是肉眼可辨地紅了起來,默默無言地將下巴埋進了衣領之中。肖子良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正想要拒絕,但看到那烤爐中騰起的熱氣時,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師傅!”肖子良迎了上去,“紅薯怎么賣?”
老大爺本來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深更半夜的還真能攬到生意,頓時喜出望外:“大晚上的也就不過秤了,你看著挑吧!”
肖子良湊上前去,看到一個個焦黃色的烤紅薯安靜地躺在爐膛內,香甜的氣息混合著熱氣融合成一股奇妙的味道,在這寒冷的冬夜里令人心曠神怡。肖子良來來回回掃視了幾圈,最終抓起一個個頭頗大的紅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的話差不多十五塊?!崩洗鬆斝θ轄N爛,“不過我看咱倆挺有緣的,你就給我十塊錢吧!”
等肖子良回到莫輕水身邊時,后者正以奇怪的眼神盯著他,不知道他為啥突然跑過去抱了個紅薯回來。肖子良倒是無所謂,伸手將那個碩大的紅薯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連帶著暖呼呼的熱氣遞到了莫輕水身前。
“搞什么?”莫輕水不解。
“給你暖手的!”肖子良笑道,隨即捧起手中的那一半開始大快朵頤。
莫輕水本來就有點餓,接過紅薯之后遲疑了一下,便將手中的書放在了一旁的高臺上,也跟著肖子良一起大吃特吃了起來。
夜晚,天很冷,微風。
群星如寶石般鑲嵌在夜的幕布上,一片黑暗的校園中,兩個人在唯一的燈光下并肩坐在條凳之上,安安靜靜地吃著紅薯。空氣中彌散著薯類特有的甘甜味,外帶上白而肥的熱氣,讓這個寒冷的夜晚都憑空生出一絲暖意來。突然間,仿佛心有靈犀似地,兩個人同時抬起頭,相視而笑,彼此間似乎說了很多話,實際上卻又什么都沒說。
不知不覺,夜已經很深。風,也靜悄悄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