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宿舍封樓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李星川心情煩躁，披上大衣離開了宿舍，漫無目的地在學校里轉悠起來。

　　沿著“前進湖”一路向東，李星川頂著寒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這個時間絕大多數的教學樓已然封樓，咖啡廳或者餐廳也基本開始打烊歇業，路上盡是往宿舍方向去的學生們。在這紛亂的人流中，從宿舍往外走的李星川如同一個異類，但他本身并不在乎。讓過打鬧調情的情侶們，避開神色匆匆行色也匆匆的考研黨，約莫十分鐘之后，李星川終于將人流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北開大學和北洋大學比鄰而居，兩個校區將一片碩大的湖泊南北平分。李星川順著湖邊一直走，越靠近北洋大學，身邊的人就越少。等到來到兩個校區交界點的位置時，小道上只剩下了李星川一個人。

　　在這交界之處佇立著兩個校區合建的一座瞭望塔，站在塔頂可以將整片前進湖盡收眼底。原本這種地方應當是熱戀中情侶幽會的寶地。然而今天的風猶如刮骨鋼刀，想必小情侶們是沒心思站在高處享受“千刀萬剮”的“愉悅感”，所以這瞭望塔上難得的沒有人。李星川猶豫了一下，但心中的煩悶感還是驅使著他一步步走上了塔頂。

　　今天的風的確刺骨，站在高處的李星川不得不裹緊身上的大衣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目力所及之處，遠方的萬家燈火在翻涌的湖面上跳動著，如同精靈在黑暗中做著妖異的舞蹈，那軌跡雜亂無章卻又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韻律，訴說著自然的靈性和偉力。

　　李星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臂，這是小時候留下來的毛病，只要他成績有所下降或者每天規定的任務沒有完成，李成就會抄起那根教鞭狠抽他的左臂——右臂因為要拿棋子，所以倒是幸免遇難。不知有多少個夜晚，李星川抱著自己傷痕累累的右臂在床上疼得翻來覆去。哪怕李成已經很久都沒有再責打過他，但時不時地，他還是習慣性地伸手去摩挲自己的左臂。

　　“我輸了......”不知怎么，李星川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參加定段賽時的第一盤棋。也許是因為剛剛參加了南懷市業余棋手大賽就千里迢迢來參與比賽；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參加定段賽所以內心出現了波動；也許是父親前一夜那厲聲的訓斥激發了他內心的恐懼；也許......可能所有人都能猜測到很多原因，但沒有人能說清為什么：李星川在第一盤對局中完全不發揮，僅僅一百五十余手便已然遠遠落后，不得不中盤告負。

　　在認輸的那一刻，李星川的心中突然響起了某個聲音：這就是你的真實實力，你之前無非是仗著運氣好而已，連這樣的對手都搞不定，你還有什么臉繼續下棋？

　　“不！不！”李星川奮力搖頭，將這一股邪念壓制了下去。而當他走出門時，迎接他的卻是李成的怒吼：

　　“你搞什么！”李成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了李星川臉上，巨大的聲響引得周圍的家長們紛紛側目，“你下的都是什么玩意兒！下出這種東西，你也有臉說你會下棋！？”

　　李星川看著眼前飛舞的金星，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只有一句話在腦海里愈來愈響：“你也有臉說你會下棋？！”

　　“飛在這里的話......能夠威脅對方的孤棋，也能多少照顧一下自己這塊弱棋，有了這一手，這塊棋應該沒什么問題......”第二局，李星川拈起一顆黑子，正要落下，腦海里卻突然響起了那惡魔般的聲音：“你根本不會下棋......你這個廢物......”

　　“呃......”李星川抬起的手又縮了回去，冥思苦想了半天之后，默默在自己那塊弱棋上補了一手。

　　對手抬起頭來，滿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看來，補好這塊棋的手段有很多，而李星川卻選擇了最差勁的一種補法。

　　“我輸了......”補好了弱棋，但也讓對面逃出了孤棋，這塊孤棋一活，雙方實地的平衡徹底被打破，就算李星川最后竭力搜刮官子，卻也無法追回這過大的差距。

　　“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原型......”腦海里的聲音更響了一些。

　　那之后，李星川一步跌入深淵。

　　“咔嚓！”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定段賽結束后的夜晚，李星川眼睜睜地看著李成將斧頭重重地砍進棋橔，棋橔的木料很硬，險些將斧頭震脫手，但李成仿佛瘋癲一般，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方碩大的棋橔砸了個粉碎。

　　“可能你的確不適合下棋......”棋橔碎到不能再碎之后，李成停了下來，仰頭望著天花板，身形不住地顫抖，“是我耽誤了你......”

　　“我們父倆相互耽誤了十二年啊！！！”李成的聲音中帶上了哭腔，最終演變為嚎啕大哭，“老天爺我操你媽！你為什么偏偏讓我生下來一個不適合下棋的兒子啊！”

　　李星川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左臂，寒風呼嘯，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李星川喃喃道，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慨嘆過去。

　　“咚！咚！咚！”正在這時，瞭望塔的木制樓梯上突然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李星川回頭看去，先看到了一只長著臉的鼻子。

　　“我還正想去找你呢，正好路過這里就看見你上來了。”來人一副和他很熟的樣子，仿佛是老朋友多年之后再見。

　　“你是誰？找我做什么？”李星川皺眉，雖然俗話講“伸手不打笑臉人”，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只鼻子太過搶戲的原因，李星川對眼前這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我姓柳，柳適英。”來人自報家門，“我找你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個絕妙的方法。”

　　“什么方法？”李星川有些不耐煩了，對面云里霧里的說話方式讓他頗為厭惡。還沒等柳適英回話，他就已經在滿滿地朝樓梯口走去。

　　但，柳適英的下一句話讓他停下了腳步。

　　“能讓你，贏肖子良的辦法。”柳適英笑容不變，他知道，李星川無法拒絕這個理由。

　　“笑話！”李星川吼道，但底氣似乎有些不足，“我什么水平？他算哪根蔥？！我贏他還需要方法？我......”

　　旁邊的柳適英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李星川，嘴角上掛著嘲諷的笑容。

　　“......”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下，李星川外強中干的演講不得不停了下來，兩個人如同斗雞一般對峙良久，最終李星川長嘆一聲，低聲道，“說說看。”

　　同一時間，肖子良正在做死活題。

　　棋手們想要漲棋，無論是日常的實戰還是訓練都不能松懈。多做死活題才能提高算路，多做布局題才能提高大局觀，多做手筋題才能培養出來對棋形的感覺，而這一切的進步都要靠實戰來驗證，夯實。這明顯不是什么輕松的任務，肖子良每天也要抓緊一切時間才能完成自己定下的訓練指標。所以在舍友們都跑出去享受大學生活的時候，只有肖子良一個人還在宿舍里對著黑白子枯坐。

　　“這個題的話......”肖子良算了半天，終于有了結果，“應該是......這里？”就在他即將觸及手機的一瞬間，屏幕突然切換，死活題的界面變成了崔怡打進來的微信電話。肖子良那一指正好點在了接聽鍵上，只聽“嘟嘟”兩聲，電話被接了起來。

　　“喂......”肖子良無奈，但總不能當場把電話掛了回去做題吧，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

　　“肖子良嗎？”崔怡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語調似乎頗為焦急，“李星川剛剛投訴你了！”

　　“啥？”肖子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