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大家吃得都很開心,主要是因為花的不是自己的錢,所以無論怎么吃都會很開心,觥籌交錯的人影中,只有一個年輕人面如死灰地癱坐著,仿佛失去了靈魂。
這個人不是肖子良,而是許建廷。
直到現在為止,許建廷都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肖子良在眾人不由分說的脅迫下身不由己地來到了附近人氣最高的飯館,但自從點菜開始,這頓飯的畫風就開始走樣。興高采烈的許建廷在和朋友們一頓神侃之后赫然發現這場飯局的買單人神奇地變成了自己,更扯淡的是大家已經點完了菜,這使得許建廷完全找不到機會重現上次十三個人十一道菜的“盛況”,看著自己迅速縮水的銀行卡余額,許建廷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和自己的荷包一般被掏空了......
“行啦,不就是一頓飯嘛!看把你愁的!”莫少秋剛剛喝了幾杯酒,看那意思似乎又要起飛,現在正一手攬著許建廷的肩膀,另一只手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談吐之間豪氣萬丈:“等回去!我和你平攤飯錢好不好!”
“好個錘子!”許建廷依舊黑著臉,“你每次喝多了都和我來這套,醒了酒就全尼瑪忘了。咱倆認識快十五年我還不知道你什么尿性?!”
“沒事兒沒事兒......”康昕劍也有點上頭,不過不像莫少秋那家伙喝了酒就變得極端不靠譜,這家伙喝高了反而越來越老好人,“等我回去之后和你平攤好了......我最近手頭還比較寬裕......”
“那行......”許建廷這才緩過來點兒,康昕劍這家伙還是靠譜的,有他幫忙至少自己這半個月不用天天饅頭就醬菜......
“我不單單是頭疼這個。”許建廷揉了揉太陽穴,“關鍵是北開那邊是周靖和李星川進了四強,就憑肖子良和莫輕水......真的能攔住他倆嗎?”
說到這個話題,大家都有點低落,肖子良完成了循環賽全勝的“壯舉”,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而且北洋棋社隔了這么多年終于在四強戰中追平了北開棋社的人數,怎么說都算得上是可喜可賀。但問題在于,闖進四強的這兩位無論怎么看都很垮。先說莫輕水,雖然以六勝二負的戰績成功晉級,但她輸的那兩盤就是分別輸給了周靖和李星川,而且棋的內容也是從頭被錘到尾,一點機會都沒有。肖子良倒是憑著自己的沖勁串燒了北開大學最強的兩人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頂多算個意外事件。周靖算是被肖子良強大的殺力打了個猝不及防,而李星川最后若不是放松了警惕,沒有注意到肖子良的構思,那一盤依舊是希望渺茫。哪怕就是現在喝到起飛的莫少秋也不會指望之后的比賽還能上演類似的奇跡。本來如果是正常比賽的話,輸了就輸了,下次努力贏回來就好,但這次比賽偏偏就不同以往,胡東早就盤算著要把棋社端了將空余的資源分給最近風頭最盛的辯論社,若是這次再拿不到冠軍......肖子良這循環賽全勝的戰績恐怕還真的就要成為絕響了。
“唉......”三位社長的臉全都垮了下來,一口口往嘴里灌著酒和飲料,默默無語,除了當初在門后偷聽的肖子良之外,目前也只有他們三個知道棋社的窘境。他們也明白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沒法給自己幫什么忙,所以雖然心里煩悶,卻也只能借酒澆愁,無法朝人傾吐。
另一邊,林仕鵬正枯坐在某個角落里,對著一張空桌板指指點點。
“這里......不該‘斷’的......直接虎一下放出來整體攻擊比較好,實戰他棄掉一部分之后把我封在里面,我就很難下了......”說到這里,林仕鵬長嘆一聲,神色痛苦地伸手往空無一物的桌面上抹了抹,似乎是要把自己臆想出來的那些棋子都掃除干凈般。
整個大廳里,除了許建廷之外最難受的就是林仕鵬了,他難受并不是因為也要買單,而是不甘心自己輸掉的那幾盤棋。
本來林仕鵬在李星川手上死里逃生之后大家都很看好他,畢竟北開大學這次主要的兩個高手就是李星川和周靖,不出意外的話,林仕鵬應該能輕松晉級,即使在周靖手上丟掉一盤也問題不大。
但生活中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意外,在擊敗李星川之后,林仕鵬就如同著了魔一般連輸三盤。除了對周靖那一盤是純實力不足之外,其余兩盤告負的原因都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一盤是明明大優的局面非要把對面趕盡殺絕,結果被對面抓住破綻反戈一擊直接崩盤;另一盤則是在布局階段莫名其妙地出了勺子,幾乎等于自停一手,后來雖然奮力追趕但卻因為招法過于激進反而破綻百出,差距越拉越大,最后以極其慘烈的局面終盤。
本來勝敗乃兵家常事,而且林仕鵬在網上已經下了將近五六千盤,輸棋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但他總感覺這次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平時的自己若是輸了棋,大不了再開一盤,用更激烈的方式贏回來,就算手感不佳,連輸一整天也沒什么大不了,說不定明天就能連贏一整天呢!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輸完之后就代表著他和四強徹底無緣了,只能看著別人大踏步前進,而他卻只能做一個觀眾,這種憋屈感是他過去從未感受過的。再想到輸棋之后幾個同伴眼中那難以掩飾的失望和落寞,林仕鵬就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自己胸口,平時只是當作玩具的圍棋,此時卻如夢魘一般纏繞在他腦海里,令他久久不能忘懷。
“呵......”林仕鵬捂住臉,試圖讓腦袋清醒過來,但胸口那種堵塞感卻揮之不去,憋得他難受。
“那里不對。”不知道什么時候,周靖走到了他身邊,此時突然伸手點在了桌面上,正是剛剛林仕鵬打算“虎”的位置,“你如果虎在這里,我點完之后再二路小飛搜根,你不僅殺不掉我,還要反過來被我攻擊。”周靖的語調平靜,這個變化他在對局時就已經想過了,剛才看林仕鵬點了幾個位置,大概猜出來他就是在擺這里。
“你最好的手段是‘飛罩’,直接把我限制在低位,擴張自己的勢力。”周靖掏出手機,把這個局部擺了一遍,“這樣就好得多。”
“這樣嗎......”林仕鵬舒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就在和周靖復盤的這段時間里,他心中的不適感似乎消除了大半,“當時復盤時你好像也擺過,就是沒細講。”
“是啊,當時確實是太晚了。”周靖坐到林仕鵬身邊,搖晃著酒杯,“怎么意思?看你的樣子似乎很不高興啊。”
“輸棋了有什么可高興的......”林仕鵬嘟囔道。
“哎呀,一盤棋而已!”周靖哈哈大笑,“不過我也能理解,當初參加晚報杯的時候第一輪就被人通盤吊打。認輸之后整個人都傻了,就是那種:‘懷疑自己究竟會不會下圍棋的感覺’。那種打擊才真叫致命。”
“不過說實話,輸棋難受是好事。”說到這里周靖的語調突然嚴肅起來,“所謂棋士,就是在棋盤上搏殺而爭勝負的存在。就是因為不想失敗,棋士們才會不斷前進,不斷追求棋藝的最高峰,追求新的理解。如果只是單純地將棋當作打發時間的游戲,隨便扔一扔玩一玩的話,這種人是不可能下出好棋,也不配稱作一名‘棋士’的!”
“周靖!周靖!”正在這時,不知是誰在喊周靖的名字,周靖答應一聲后飛速奔了過去,只留下林仕鵬一個人呆坐在那里,咀嚼著周靖的話。
“‘棋士’嗎......”
“怡怡,上回你和許建廷對局時碰到的那個‘槍手’這次參賽了嗎?”另一個角落里,崔怡和佟毓淑正在悄咪咪地聊天,聊來聊去,不知怎么就拐到了這個話題上。
“參賽了。”崔怡微笑。
“怎么樣?那么粗糙的棋風,肯定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吧?”佟毓淑八卦道,任何人都有一股八卦之魂,就算是圍棋業余高段也不能免俗。
“討厭!”崔怡笑著錘了佟毓淑一拳,“不是啦,挺有意思的一個家伙......”說著,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著肖子良那邊瞟過去,肖子良不知道又被卷入到了什么奇怪的游戲中,臉上橫七豎八地貼滿了紙條,和他對峙的莫輕水更慘,幾乎整張臉都被紙條糊死,只有一雙大眼睛倔強地露在外面,放射出寧死不屈的光芒。在周圍人的起哄聲中,莫輕水抓起一張紙條狠狠地拍在肖子良臉上,也許是太過用力,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肖子良的慘叫聲......
“哦——”佟毓淑順著崔怡的眼神看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嘖嘖嘖,校園經典三角戀情嗎?那我看好怡怡你哦,你看,一般青梅竹馬是打不過天降的,你獲勝的幾率很高啊!”
“你再亂講!”崔怡臉“騰”一下紅了,伸手朝佟毓淑的兩肋撓去,佟毓淑哈哈笑著躲開,兩個女生鬧成了一團。
“唉......”半小時之后,許建廷一臉郁悶地叼著酸梅湯的吸管,吮吸力度之大仿佛他和酸梅湯之間有殺父之仇。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非但如此,便無法平息他心中崩潰的情緒。
“今天!我要為我一生的好朋友!許建廷!獻上一首......一首《父親》!希望他能喜歡!”不遠處,莫少秋明顯是把雅間當了KTV,正拿著啤酒瓶子載歌載舞。而進入“大哥你說啥就是啥,你是閏土我是猹”模式的康昕劍則一臉憨笑地在旁邊打著拍子,兩人一唱一和,嗨得不行,完全忽視了中間還夾著一個面色鐵青的許建廷。
“這可怎么鬧啊......”作為為數不多還清醒的人,許建廷用力揉著臉,開始認真地思考該如何將這幫群魔亂舞的醉鬼運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