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許建廷就開始在棋盤上拆解起來,他剛才說“有問題”其實只是一種感覺,棋手到達一定水平后,對于棋形會有一種類似本能的嗅覺,即使沒有算清楚也可以大致感覺出來什么地方不對勁。周靖這步棋乍一看沒什么毛病,但多多少少有點別扭的感覺,許建廷就是憑著這一點點的“別扭”猜測這步棋是不是步子邁的有些太大了。
“這里似乎有個反靠?”康昕劍也湊了上來,兩人劈里啪啦地在棋盤上演示著各種變化圖,四五個圖擺過去之后,許建廷無言地放下棋子,而康昕劍則是嘆了口氣。
“好棋啊......”許建廷嘟囔道,“即保證了聯絡又最大程度上地壓縮了黑棋的地盤,明明他也沒想多長時間,居然就能找出這么刁鉆的選點,看來可以提前恭喜李星川了。”
“算了算了,畢竟實力的差距擺在那里。”莫少秋倒是沒有感到多遺憾,“以肖子良的實力,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話雖然這么說,但許建廷還是心有不甘地盯著棋盤,試圖發掘出來什么自己忽略了的妙手。
與此同時,對局室內,肖子良也同樣死死地盯著這個局部,緊咬下嘴唇。由于大腦高速運轉,肖子良整張臉都漲得通紅,一道道汗水從額角淌下,與這初冬時節的溫度顯格格不入。李星川則是悠然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十拿九穩的派頭,和肖子良的窘態形成鮮明對比。
“呼......”肖子良抬手擦了擦汗,又一次埋頭苦思起來,對面的李星川暗暗冷笑,他早已經算清楚,如果棋局再進行下去的話,他起碼能贏五目以上。就算自己收官時犯點小錯,也不過是虧個一兩目而已,更何況就憑對面那個官子水平,自己怎么想也不可能虧得比他多。想到這里,他抬頭看了看滿臉通紅的肖子良,心中掠過一絲不屑,真想不到這樣水平的菜鳥也能一口氣七連勝,真不知道是他運氣太好了,還是這一屆的水平太菜了。
“估計快要認了吧。”肖子良已經思考了將近十分鐘,原本他還剩二十分鐘左右,現在剩余時間已經變成個位數了,李星川等得無聊,便靠在椅背上走神兒,“這棋已經沒有翻盤點了,真不知道他還在那兒琢磨什么。早早認了不好嗎,何必折磨自己呢?”
正在這時,肖子良身形微動,手中那枚攥到發熱的棋子終于輕輕地落到了棋盤上。
“這......這什么意思?!”當這手棋出現在棋盤上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許建廷更是揉了揉臉,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什么意思?黑棋為什么不守自己的空?”旁邊的莫輕水已經懵了,“肖子良跳進白空里......是要和對面互破嗎(互破:互相破壞對方的空)?”
“這互破個鬼啊!”旁邊的周靖插嘴,“黑棋這塊空那么大,白棋就這么一小塊空,相互破下來黑棋鐵定吃虧吧!”
“是不是找個投場(投場:棋手特地找一些明顯不成立的手段,然后順勢投降,一般來講沒什么用處,就是調整一下心情)?”康昕劍倒是還比較冷靜,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畢竟輸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情緒暴躁一點的棋手甚至當下就有掀桌走人的心思,所以多走幾步緩一緩還是有必要的,也無可厚非。
“或許吧。”許建廷點點頭,“不然我實在理解不了他在干什么,這手棋能下出來,怕是已經失去理智了。”
對局室內,李星川也是同樣的想法,以為肖子良隨便走走就會投了,所以也放松了心情,肖子良走哪就跟著應到哪,因為花了一手棋破去黑的大空,李星川落了個后手,讓肖子良搶到了幾乎所有先手官子,但這些收益和黑棋大空被破的損失實在沒法比,按照李星川的估算,兩人現在的目數差距將近十目,比正常收官要多差出近一倍!
“這總行了吧。”應了肖子良最后一步,李星川有些煩躁,棋盤上已然沒有先手官子了,無論是李星川還是其他圍觀的人,都認為這是最佳的投子時機。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肖子良并沒有按人們所想的那樣停鐘認負,而是在剛剛破掉的白空中“斷”了一手。
“嗯?”李星川一愣,“什么意思?想屠我龍?開什么玩笑?我這塊棋彈性巨好,眼位更是充足的一批,你哪來的自信能屠龍?”這么想著,李星川手上不停,三下五除二將大龍做活,黑棋除了將自己原本的一串棋子變成了一大串以外,一無所得。
“肖子良在干嘛?”許建廷皺眉,“亂攪嗎?要不要直接給他判負?”(棋手在拒不認輸而下無意義的廢棋時,裁判有權利終止比賽。)
“再看看。”莫少秋勸道,“肖子良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家伙,也許是他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了什么?這一串他得到了什么?如果是前半盤,這倒是把自己的棋走厚了,但是現在棋盤上只剩下了官子,走厚有什么.......等會兒!”說著說著,許建廷原本不耐煩的神色突然收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把自己走厚了!?”
“沒問題啊,走厚自己的棋在前半盤能作為依仗來攻擊別人,現在他跑哪兒去找塊棋來攻擊?”康昕劍不解道
“問題就在這兒!”許建廷的語調中滿是興奮,“就是剛剛肖子良這一連串的先手,你看看左上角這塊棋!”
“這塊棋?”康昕劍瞅了一眼,不由得一愣,“啊!這塊棋變‘薄’了!”
圍棋中的“薄”和“厚”是相對的概念,簡單來說,“薄”的棋就容易遭到攻擊,“厚”的棋就像一堵墻壁一樣,可以作為依仗攻擊別人,而肖子良剛剛就是借著去“殺”一塊棋走厚了自己,而又通過一系列先手讓左上角白棋變薄,此消彼長之下,原本十分安全的一塊白棋居然隱隱有了生死之憂!
“左上角本來正常定型的話是肖子良吃虧!但現在薄厚逆轉,吃虧的要變成李星川了!”
“啪!”果不其然,肖子良直接朝這塊白棋發起了沖鋒,李星川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而等他仔細計算過之后,冷汗不由得緩緩淌了下來。
白棋雖然不至于死,但會被黑棋欺負的很慘,按照李星川的計算,直接目數損失得有七八目,外帶上一些連帶損失,這一個局部白棋恐怕會損失十目以上!
“怎么會這樣!”李星川懊惱不已,自己剛剛太放松了,如果再謹慎一點,絕不會注意不到問題,但話又說回來,肖子良這個構思也的確是巧妙,有幾個人能看出來這邊發生的一場戰役居然會在幾十步之后威脅到第三塊棋的安危呢!
“嗒!”“嗒!”“嗒!”......對局室內,落子聲不絕于耳,李星川緊咬牙關,拽著一條大龍左沖右突,但肖子良沒給他任何機會,將白龍牢牢地壓制在黑棋的包圍圈中。第一百九十八手落下(因為是讓子棋,黑棋的步數為雙數),黑棋補上了最后一絲縫隙,李星川不甘心地盯著棋盤,直到用時將盡,棋鐘已經發出了“滴滴”的警報聲后,他才如突然失去生氣一般,垂著頭將手中的棋子丟回了棋盒。
“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