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天后,蘇眉在洗澡的時候終于發現了那條傷口,已經有些結痂的一道口子,就在自己的大腿內側,竟然不知道疼。估計是翻墻時蹭到墻頭上的石頭了,怎么就不疼呢,洗澡的時候蘇眉又用力的扯下還沒愈合的痂,一絲鮮紅的血順著洗澡水沿著大腿曲曲彎彎流了下去,像是哭了的眼淚,還是那雙粉色的拖鞋,只是旁邊沒有了那雙同款的粉色米奇拖鞋。
天氣熱了。
從幾個男生開始離校去單位實習開始,教室里面的人越來越少。零零散散的人結束答辯后就悄然離開了,有些人你甚至忘記了他曾經存在過這間教室里,然后就不再出現了。在鄭偉的協助下,子喻的畢業設計算是相當圓滿地完成,而蘇眉呢,從那個晚上之后蘇眉再就沒有主動找過鄭偉,也很難在教室里面看見他。蘇眉也沒有去找子喻,子喻也沒有來找她。宿舍里常常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聚時有多熱鬧,散時就有多冷清,最怕分別的蘇眉竟要最后一個離開。
最先走的是杜洋。她竟然走的那么輕松,什么都沒帶走,只是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留下她最喜歡的豬豬陶瓷存錢罐給蘇眉。杜洋的父母來了,哥哥嫂嫂也來了,聲勢浩大的,就像她入學那時候一樣,來了兩輛私家車,杜洋簡單得收拾下自己的衣物,學校統一配發的行李,臉盆,飯缸都紋絲不動的放在床上,并沒有帶走。是沒有帶有一絲這里留下的痕跡吧!蘇眉傻傻客氣的朝著杜洋和她的家人笑著,看著她們拎起杜洋的皮箱,一行人輕輕松松地下了樓。
在杜洋下樓的時候,蘇眉還是沒忍住拉了杜洋一下,看著這個送了自己第一副李寧皮手套的女生,原本應該是最好的朋友吧,杜洋看了下蘇眉,拉著蘇眉的手笑笑。
“以后多聯系,不遠,我就在DL?!闭f完,轉身就下樓。
蘇眉卡在那里,很想跑下去送她。
蘇眉走回宿舍,趴著陽臺邊上向下看著那一大群人,楊大威也在,熟稔地和杜洋家人打著招呼。夏夏也在,摟著杜洋。好一會,杜洋坐進車里,車門砰的一聲關上,蘇眉聽見了輪胎一聲聲碾壓石子的聲音,還有陽光的炙烤,那是初夏七月的一個下午。
蘇眉一直趴在那,她不敢下去。原來相處了這么多年,想想自己家鄉的小鎮,才發現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何必要湊在一起呢。
夏夏后來也上來了,后背的T恤滲出了汗漬,故作瀟灑的甩甩頭發,說了句,走了,然后爬上床睡覺去了,她說她困了。
“夏夏,你什么時候走?”
“去哪?”夏夏臉枕著枕頭,悶聲問。
“上班啊?”
“我不知道,我沒想好什么時候?!?p> “你去哪個城市上班???到時候有時間去找你玩啊!”蘇眉低著頭掰著手指說著。
“我也不知道呢!先去找我高中同學吧,她在那邊上班,找她去。等我安頓好了就告訴你啊,記得來,別只是嘴上說說。其實你這人心里最冷了,我敢打包票你不會來看我的?!闭f著說著夏夏就不吱聲了。
蘇眉停在那里,沒有接話,她不知道說什么,那未知的以后??!沒了她們的以后。
蘇眉開始瘋狂想子喻,想鄭偉,想項陽,想這些年出現在她生活里的每一個人,她抓不住任何人,也留不下任何人。蘇眉突然跑到子喻的宿舍,門開著,竟然沒鎖,子喻不在,只有一個女生在收拾行李,滿頭大汗的捆著被子和褥子,抬頭看了眼蘇眉,低頭繼續忙活。
“你找方子喻吧!她好幾天沒回來了?!?p> 蘇眉知道就會是這樣的,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記不起了。
蘇眉慢慢下樓,猶豫著,來到報刊亭旁的公共電話機,他們在一起的。蘇眉抓起話筒,一下下按下電話號碼,說什么呢?
“喂……”是鄭偉的聲音。
“喂,你哪位???……”
是我啊,蘇眉心里想著。是我又怎么樣呢?回來么?回來做什么呢?陪著我么?只為求個安心么?
蘇眉沿著那一條滿是槐樹的路慢慢地走著,槐樹結滿了一串串花苞,幾欲掙開,如云似雪的模樣,它們就那樣靜靜的看著這條路上的悲歡離合,在它的懷抱里的每一個孩子,匆匆的憂傷著,臉上掛滿了依戀與不舍,離開后卻再未回來過,幾度入夢的那片雪白,烏黑的枝干依舊虬然伸展,每個年輕的生命啊,是否要等到多少個廝殺后,舔舐自己傷口時,才會想起這些。
飯還得吃,覺還得睡,日子還得過。
蘇眉返回去給宿舍的夏夏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宿舍電話沒人接,估計是出去了吧!怎么就還是不習慣自己一個人做事情,凡是都要拉個伴兒呢。蘇眉一邊嘀咕著,一邊向食堂走去,剛剛過了四點,就餓了。
非畢業班的學生還沒下課,食堂二樓冷冷清清的,蘇眉習慣地看了一眼白澤常坐的位置,果然那里是空空的,白澤半個月錢就離校上班了。蘇眉點了一份冷面,想起了第一次和子喻吃冷面,怎么都嚼不爛,子喻笑著說,嚼的那么認真干嘛,吞到胃里讓胃消化去。蘇眉就真的胡亂吃吞了下去,只覺得毫無味道,只有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湯才是最愛,還有半顆鹵蛋,香菜和白芝麻,至于面嘛,忽略了。
蘇眉低著頭慢慢地嚼著,真是有大把的時光啊,就是沒錢,上班不就有錢了,可為什么就是不甘。
“嗨!”一只手在她專注的眼前晃了一下。蘇眉抬頭一看,竟然是他。
真是好久不見。從那次一起看了電影之后在校園里就不大見了,也是奇怪,以前總是能在路上,食堂里遇見這個人。焦璞站在蘇眉對面,笑著說,
“好久不見了,我可以坐這兒么?”
“當然。”蘇眉笑笑,估計這個扯出來的笑容肯定無比難看。
焦璞后面的男生拍了下他,示意焦璞他自己到樓下去了。焦璞說著:
“不用,等我下,我馬上好?!?p> 焦璞轉過身,透過圓圓的眼鏡后,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蘇眉,一會兒,笑了下,說:
“我今天晚上的火車,今天就走了,你要是有時間晚上七點就在大門口送送我吧!”
蘇眉一聽,心里酸酸的,木木地看著他。焦璞又咧了下嘴自嘲的笑了,說
“沒事沒事,要是忙,就算了?!?p> “沒有,沒有,我會去的?!?p> “好,那晚上見?!苯硅蓖nD了一下,站起來和那個男生一起走了。個子怎么又高了呢,是以前沒看到。
走吧,走吧,一個個都走吧,我也要走,我不要一個個去送你們,心里想著,眼淚就不聽使喚了。他去什么單位了?怎么連問一下都沒問,即使是普通朋友,也要問一下的,自己怎么就這么弱,這么呆,錯過了朋友,錯過了愛人,只會錯過后傻傻的哭,蘇眉狠狠的吃著冷面,還放下筷子用力打了另一只手,吃吃吃,就知道吃。
回到宿舍,夏夏居然在。
“為什么不接電話?剛才找你一起吃飯了?!碧K眉問。
“我不想接?!毕南馁€氣般。
“怎么了,誰得罪你了。哼,宿舍還剩下人得罪你么?”蘇眉嘲笑道。
“好了好了,不要講了,我又不是朝你發脾氣的。對了,那個叫焦璞的男生打電話過來說他晚上的火車,七點在校門口出發,通知你下。煩死了,都走了都走了,來的電話都是要送的,我誰也不送,難受死了。”說著在床上用力地翻了個身,鐵架子床都晃了幾下。
“哦,我知道了?!?p> “還有啊,我走的時候,你別送我啊,我也不告訴你,我不想像杜洋走的時候那么難受,走就走了?!?p> 蘇眉笑了,拍了拍夏夏的床沿,柔聲說:
“好了,我不送你就是了,你不還沒走呢么?快下來,吃點東西,我給你帶了餡餅,就是方曉平喜歡吃的那家餡餅。”
夏夏悶了一會兒,終于下床了。
“你怎么老穿這條裙子?”
“剛買的,當然得多穿幾天,怎么了?”蘇眉問。
“換件吧,身上昨天就穿了,前天也穿了?!?p> “沒有吧。就昨天穿了一天?!?p> “我說換一件就換一件了,丑死了。”
蘇眉就覺得夏夏莫名其妙的,之前還是說這裙子粉紫色的剛好襯她的皮膚,現在又說不好看,奇奇怪怪的。相處了這么多年,夏夏這個人蘇眉倒真的沒有去好好了解過,你說她膚淺吧,卻總是在你難過、迷茫的時候口吐箴言,像是看破了一切又不說破的樣子,總覺得她的世界不該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些;若是說她是個明白人,又時時嚷著叫著能有多庸俗就有多自在,整天嘴里面離不開的就是吃的和帥哥。其實想想未嘗不好,獲得自我,小小年紀的故作深沉都是裝給別人看的,自己都還看不透自己呢,就比如蘇眉。
一會去送焦璞,一想到剛才在食堂遇到他,估計這哪里是遇到,分明是找到的吧!蘇眉看著窗外,正是日暮夕沉,初夏的晚上總是遲遲的來,總是將溫柔的陽光鍍在操場的圍墻上,塞滿樓下那片灌木叢和那棵開滿槐樹花的老樹上。那片灌木叢中的小路,彎彎曲曲,總是能狹路相逢的那個高個子少年,都停在那個薄霧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