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瀾海,神殿
翰城在神殿外等著,容淵和海王的談話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時辰,宮殿的大門依然緊閉著。
“無人之境中的畢契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淵壓抑在心底的疑問傾囊而出:“畢契是無明軍的靈力來源,這也是神君的授意么?”
“除了一百年前神君安排在這里的靈力高手,便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神君命我維持東瀾海之穩定,但這幾十年來,從東瀾靈石里涌上的能量越來越多,老夫就要守不住了。”海王嘆息:“無人之境里只有老夫,路叔和神君知曉,但王子,這也是不得已而為止的事,楓宴是當今最大的神族。可要守衛這片領土,荒原狼還遠遠不夠。”
“我明白。”容淵說:“您讓皓霆帶我至碧石巖洞,是在試探我的心意。若我是局內人,一定會知道無人之境所在。若我不知,這項計劃則是秘密,那我便是個手上未曾沾過血的人,值得托付,你想讓我來幫東瀾海。”
“因為我們只有你。”海王雙手緊緊攥著權杖:“容淵王子,我只希望東瀾海能恢復成從前的模樣,別無所求,無明軍的需求已經快要超過東瀾海能給出的所有力量。畢契為天神,我們使用畢契的靈力,難道要一直這樣和以太之空分庭抗禮?我會盡全力保持東瀾海的現狀,還請王子在神宮中為東瀾海說幾句話。”
“您以為該如何。”
“停止無明軍的培植,關閉靈池,讓畢契繼續沉睡下去。”海王篤定地說:“這是下策,但是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神族之間,不必再有戰爭了,世迦已經無人能敵了。”
“世迦無人能敵。”
容淵只覺得無比荒謬,這是神君狄世煬在冬境的心愿,如今已經實現了。
“容淵王子,一百年之前,神君要開鑿海底東瀾靈石,打穿無人之境,便迅速派了馭靈秘閣的人來,但對外則稱流放犯人。命我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一定要把守住東瀾海。但畢契乃上古神獸,是靈亦是毒,很快便造成極大危害,馭靈秘閣以煉丹和靈術的名號提取和使用東瀾靈石的靈力,同時在使用畢契。為造出一只強大到無以倫比的海中軍隊,名為無明軍,神君不是沉迷馭靈,而是權欲。”海王搖搖頭,雪白的發際下的額頭上布滿深深的皺紋:“水中生民死的死傷的傷,這東瀾海,我也難以維持,若是畢契一旦蘇醒,那就是注定的天劫,沒有人能逃得了。神宮中的王子,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海王用權杖撐著地面站起來:“我已經老了,但神君卻不會停下,東瀾海的神族也隨之零落消亡,讓我這樣看著自己守護了畢生的地方成如此光景,我永遠也不會瞑目。況且若是周圍其他神族知道東瀾海被利用至此,一定會在無明軍成型之前想盡辦法來破壞。開疆辟土已經到了盡頭,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懲罰,容嫣嫁到東瀾海,叫我一聲父王,神君便選擇了藍宇神族作為要被擴張的領土,從此便再也沒有停下來。”
容淵聽著,卻只覺得心又冷了一層。
“還有,是我的一點私心,東瀾海早晚要交給皓霆,如今東瀾海已成如此光景,我如何放心得下他。”
海王說罷,長嘆,這些話在心中迂回得太久,不吐不快,這些年來,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衰老,每一次出行巡視,日日面對紛繁的政事,他越發力不從心。
神殿大門之上的琉璃窗將海水的光影折射在貝殼色的石墻上,海王與容淵的影子被放大,拉長,此刻看去,兩人一坐一站,靜默無聲。
“我明白的。”容淵思忖良久,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話:“我會盡我所能,已經接手了雪人一案。那日大祭,雪人族的游行隊伍中,有一位雪人失去了控制,咬死很多人,我測試過他體內的靈力,確實比一般雪人要強很多,但至于為何突然開始襲擊人群,現在還是毫無頭緒。”
“我聽說了。”海王微微蹙眉:“雪人的領地也都去查過,去了楓宴城的雪人,還有一位是雪人島主的公子,洛楓,若是其中有人蓄意擾亂,但不可能是洛楓。他毫無必要做這樣的事情,況且,難道有人能控制洛楓的意志嗎。”
“即使最高的萬靈刃靈術,也做不到。”容淵搖搖頭。
“恐怕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實。”海王說。
容淵忽然想起剛剛在無人之境中看到了路叔。
“叔父,在無人之境中,是不是還有其他什么人。”
“路叔已經不是你們的上師了,他現在只聽命神君,他在培植無明軍,你剛剛看到了吧,那個靈冢,就是培植無明軍的地方之一,畢契的靈力也會匯聚到那里去。”
海王一聽便洞徹他的想法,他望著神殿厚重的大門,摩挲手中的權杖,臉上的表情始終是說不清楚的凄惶。
“那海晟上師呢。“容淵迫不及待說出心中最大的疑問:“為何秘閣中只剩下路叔。”
海王站起來,輕輕拍了拍容淵的肩膀:“伏聞沒有告訴過你,海晟之所以成為你們的上師,是因為他是除過神君之外,能量最接近萬靈刃之子的人,況且海晟一直站在你這邊,這樣的人神君如何能容得下?”
“他死了嗎。”
”不知。”海王說:“到現在還是下落不明。”
“萬靈刃失敗后,我也曾費了力,我的人在楓宴城里搜尋三天三夜,都未能得到海晟上師的消息,可我總覺得他活著,神君沒有殺他的理由。”
容淵只覺得心口被人狠狠打了幾拳,腦海中,海晟一招一式教自己靈術的畫面都歷歷在目。那個時候,容淵的靈力還遠在容瓔與容和之下,但他對靈術本身的興趣卻遠遠超過漫不經心的兩個哥哥。
他常常跑去海晟府中請教,一坐就是一天,海晟也樂得教,傾囊而授,兩人亦師亦友,最終容淵對萬靈刃的掌握已經超過了容瓔與容和。
可真正的萬靈刃之子只能有一個。
于是才有了密室之困,只能留下唯一的那個人。
從今日走進東瀾海那一刻起,一個接著一個秘密在黑暗中涌現,到了此時他的承受能力已經快到極限。
“海晟知道你早晚有一天要來,告訴過我,若你遇到困難,一定要去尋一個人,她或許能幫到你。”
海王看出容淵的遲疑,拋出了一句。
“誰。”
“天印首神,丘玥。”海王放下權杖,慢慢從王座上起身:“你知道的,丘玥曾經是海晟身邊的助手,因為沒有真正涉及萬靈刃的修煉而幸免,萬靈刃結束后,她就被放進了天印,做所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根本沒有人愿意去哪里。但是,這些年天印逐步得到神宮的重視,還能將孤兒送進軒轅學宮,她功不可沒。”
不知怎地,一想起丘玥姑姑,就會有另一個身影自動浮現在心上。
“丘玥姑姑一直負責著整個天印和靈術賽的推選。”
容淵立刻明白到丘玥手上究竟掌握著怎樣的力量,每一個進入學宮,乃至鐵牙堂,天樞閣的靈士,都是由丘玥親自挑選,他頓了頓:“丘玥一直在為神宮尋覓人才。”
“是。”海王篤定地點點頭,給了容淵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沒有再說別的話。
“叔父,您今天跟我說的話,我都記住了。”容淵說:“這是我的愿望,亦是所有人的心愿,從今以后我會盡全力恢復東瀾海的秩序。”
“王子,但盡人事。”海王說,那沉沉的目光落在容淵身上。
“等雪人案查清,我自會派人來告訴您結果。”容淵說。
海王一直很欣賞這個年輕人,謀定而后動。
“容淵王子,皓霆自小受教于神宮,無論何時,東瀾海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著。”海王說。
楓宴神宮華淵殿
抵達楓宴城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只用了大半天就趕回楓宴城,翰城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容淵卻還是一點都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王子。”翰城跟在容淵身邊:“我們不回去嗎,我能不能回去,我已經快散架了。”
他拍著衣服上的塵土。
“不回。”容淵徑直向前,他早就覺得一百年前的事情有些蹊蹺,容瓔和容和死得那么果斷徹底,親自教授他萬靈刃的海晟上師和所有人都瞬間銷聲匿跡:“你換身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翰城本來腳步已經慢下來,聽到這句又跟了上去:“那我們去哪兒王子。”
“天印。”容淵說:“翰城,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我從密室里被抬出來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我背后為我注入靈力,才救了我,但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誰。”
“記得啊王子。”翰城點頭:“那個時候我也在……”
容淵快步走上臺階,守在殿門口的小侍從見是容淵,行過禮將殿門打開:“現在我知道她是誰了。”
即使不想回憶起關于那天的任何事,但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里。
“守好門口,任何人都不能進來。”容淵對侍從門說:“看嚴了。”
“是。”小侍從將殿門關上,屋子里極靜,只能聽到爐火灼著木柴,嗶啵作響。
“是誰。”翰城有點摸不著頭腦:“王子如何過了這么些年還能記得。”
容淵解下斗篷,扔給翰城:“海王讓我去找丘玥,她曾是海晟的助手,我想當年在密室中發生的一切,想必她也知道。”
“怎么會是丘玥姑姑,那天我一直在密室外面,根本就沒有見到丘玥首神啊。”翰城抱著斗篷,有些茫然:“真的沒有。”
“隔空注靈,救人于無形……”容淵的目光在書架上的馭靈典籍中搜尋著:“丘玥是原先鹿麟神族的人。”
那日靈術賽時他已有察覺,百年之前,在他奄奄一息時,有人為他傳功,短短一陣的暖流從背后流入,而在恍惚中,他看到了那人匆匆跑出門去。這種即時傳送靈力的靈術,他這么多年都沒有再見過。
“記得。”翰城想起來:“就是那個隔空注靈,這是鹿麟傳下的來的靈術吧,也是不多見的靈術,沒幾個人能學得會。”
“鹿麟神族,薄暮之門,天生醫者。”容淵說:“我絕對不會記錯,是她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