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過,清晨的城市籠罩在一片寒冷之中。除了賣早餐的店鋪,街道旁的其他門店基本關閉,偶爾幾輛汽車劃過街頭,三兩個行人呼哈著霧氣,快步流星。
當然,不管有多冷,城市的清晨永遠少不了環衛工人,揮動的掃把發出唰唰聲,在聳立的高樓中回蕩!若是你走進些,沒準能聽到一兩聲抱怨“破天氣,怎么突然就降溫了,好冷……誰的衣服?”
本來與往日同樣的平靜時刻,被一聲驚呼打破!
“啊!死,死人,死人啦!”
癱倒在地的環衛工人顫抖著撿起丟在一旁的掃把,哆嗦著雙腿奔到對面早餐店!片刻之后,早餐店里,一個紅衣男人推門張望,對面不遠處的爛尾樓前,果然有一個人趴著,似乎是光著身子!快步跑過街道,男子膽子不小,徑直跑到那具幾乎赤裸著的軀體一旁蹲下,呼喊一聲:“嗨,兄弟,喝多了”?感覺到趴著的人沒有反應,費力的把他翻過神來,嘟囔一句
“我去,不會真的死了吧,這么冰”?
有些顫抖的手在胸膛輕輕感覺,又在鼻子下探探食指,猛地打一哆嗦,甩甩觸碰過的手,幾步沖到店里。
馬上,在城市的另一處,警笛聲似乎應聲而起。
像是心靈感應,路過三三兩兩的行人在距離尸體兩三米遠的距離圍成一圈。從早餐店里出來的環衛工人驚魂未定,站到最外圍給旁邊的人時不時說說,引起他們陣陣唏噓。
幾分鐘后,警車趕到。在車子還沒有停穩時,后面一輛警車后門快速打開,先后跳下一個留著寸頭,滿臉嚴肅的年長警查和穿著白大褂的法醫。二人撥開人群,看到尸體幾乎赤裸,雙腿蜷縮,雙臂卻平攤在地。不遠處是環衛工人摔倒的垃圾桶,里面有幾件破損的衣服。
環衛工人擠出來給趕來的二人匯報,許是有些緊張,說話居然結結巴巴,情急之余,左右尋找!
“他,他也,也知道!問,問他……”
紅衣男子忙不迭走到他們旁邊,向警察描述了當時的情況。二人相視一眼,眉頭各自一皺。招呼一聲,其他警員迅速驅散人群拉起警戒線。
片刻之后,幾名警員低聲細語,法醫也檢查完畢。退出警戒線脫下手套,對和他一同下車的年長警察說道:“江局,初步斷定,死者應該是凍死的。臨死前因為身體過激反應只至于脫掉衣物,而且,面色蒼白蠟黃。嘴唇干裂口腔內部緊閉,腹部凹陷,應該是長期沒有進食!”
江局掃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嘆了口氣“他,應該就是江省財經學院的那個在逃嫌疑人!”
江省財經學院,也算省內有名的野雞大學,這里讀書的不是學渣就是人渣,不過,因為各種原因,這里的薪資待遇相當不錯。
哪怕是在這里做一個保衛,也是很多人眼里的香餑餑。
劉喜,農村出身,沒學歷也沒長相,人海里的一滴水,托遠房親戚的關系,也爭取了一個保衛員。
臨走時,老母親眼里含淚,拉著他的衣袖,再三囑咐:喜娃,這次是你頭一次出門,到了城里,好好干活,別怕臟,別怕累。人家說干啥就干啥好好掙錢,不要惹是生非。到了明年開春,娘就托人給你說媒。村里老吳家的啞巴姑娘,人就不錯,雖然不會說話,不過勤快老實。等你回來去他們家走動走動,我估計老吳也同意你倆的事情!
感受到褲兜里特殊事物的硬度,劉喜躲閃著老母親期許的眼睛,一邊不耐煩的說著知道知道,放心好了,一邊推搡著老母親進了房門。
“喜娃,你老舅說了,他二姐在車站等你,下車別亂跑……”
那是劉喜聽到老母親的最后一句話。
約莫二里鄉間小路,來到村口,兩個鐘頭后,遠處的柏油路上出現了等待已久的中巴,趕緊拾起包裹,沖到處大喊一聲:師傅,去省城是不?
“是,快上,東西放后面!自己看好嘍,丟了俺們不管的!”。
大包小包放好,一屁股摔到座位上長吁一口氣。猛然回頭,熟悉的山頭,房屋和狗叫早已遠去!
我,要進城了!劉喜心跳加速,有些期待,又有些懼怕!
搖晃的中巴,陌生的風景。沿途的山逐漸平坦,平房慢慢變為高樓大廈,就連上下的乘客,穿著打扮也靚麗許多,偷偷掃過旁邊剛坐下的年輕女子,聞著從未聞到過的香水味。劉喜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趟,真是來對了。
終點站,劉喜拖著行李艱難的擠下車門,上車前老母親帶的干糧在搖晃中吃的干干凈凈,經過幾小時醞釀和心情激動之下,他現在急需解決大小便問題。拖著大包小包東張西望也找不到廁所,亂竄亂問之后,總算是解決了身體問題。不過,在找廁所的過程中,他早就出了車站,高樓聳立的街頭,劉喜才晃過神來“自己找不到車站了”
掏出老式手機撥通親戚的電話,說明情況后引來一陣擠兌,進過將近半小時的形容,終于大致描繪出自己所在的位置,親戚在電話那頭吼出最后一句話就掛了電話:呆在那里別動,我來找你!
在等待的時間,他買了一根叫“哈密瓜”的水果,那是一個老太太三輪車上買的。劉喜吧唧著嘴品嘗,感嘆這東西居然要兩塊錢!
“劉喜”!
來人喊了一聲,是個女人,頭發卷曲滿臉褶子,沖劉喜擺了擺手“跟上,別走丟了啊!”
“哦!”
來不及細細品味,兩三口吃完剩下的半根哈密瓜。提起行李跟在女人身后,東走西拐,上天橋,下臺階!終于在他快要求休息一下的時候,到了目的地:江省財經學院!
剛進大門,女人招呼一聲,推開旁邊的小房子,和里面一個油膩大漢說了說,讓劉喜趕緊喊人:“那誰,這是咋們學院的保衛科科長,張勇,以以后得喊張哥,知道么?”
“哎,張哥,我,我是劉喜……”劉喜還想說讓多關照自己,看到女人有些厭惡的表情,只好作罷。他們互相客套幾句,女人風一般匆匆離去。
劉喜記得老母親的叮囑。再加上他本來也就老實,打掃衛生,打水倒垃圾這種事搶著做,其他幾個保衛員倒也不壞,幾天下來幾人算是熟絡。晚上沒事也出去過幾次,學會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也算得上小半個城里人。
不過,來時的興奮早在這幾個月被消磨殆盡,雖然本職工作也算清閑,只是保衛科科長總是指手畫腳,劉喜伺候的甚是乏累。尤其是讓劉喜隔三差五去買煙酒,完事不給錢,總是推脫下次下次。劉喜自己感覺不能有臉色,誰讓人家官大一級壓死人,而且自己也是中了邪,聽他投什么股票。
那可是他全部家當,當初從老母親口里得知要來城市,他幾個晚上睡不著,聽有從城里回來的年輕人說城市花銷大,沒錢根本活不下去,他也是腦袋發熱,把老母親在鞋柜里藏的錢全部偷了出來!也不知道年邁的老母親發現后會不會氣的大病一場!
周末沒啥事,其他同事兩個休假一個請假。就剩劉喜和張永二人,劉喜自從投了股票,每天沒事就盯著那臺看電腦。根據張勇的說法,紅是漲,就賺錢綠是跌,就賠錢!剛開始幾天,看著紅線不停。劉喜還主動用為數不多的錢給張勇買東西。可是,最近一段時間,紅線再也沒出現,那一條綠線讓劉喜心里直打哆嗦!
看著冒綠光的電腦,墻角的小太陽呼呼的吹著風。聽著床上張勇的呼嚕聲,忍不住皺起眉頭,長嘆一聲,就要出去,“那誰,回來時幫哥帶包煙!”
呼嚕聲戛然而止,張勇神不知鬼不覺坐起身來,油手搓了搓了出汗的肉臉。
“啊?好嘞,那啥,張哥還是泰山么?”
劉喜眼皮一跳,暗道后悔,左手按了按褲兜,眼角似乎又抽搐了一下。張勇一手拿起床頭的小鏡子,一手在頭發稀疏的頭頂來回劃拉。
“哥?”,劉喜輕聲叫到:“那個,還是泰山唄?上次那超市我去買,居然漲價了,也不曉得是不是騙我呢!”
張勇停下擺弄的手,放下鏡子,不耐煩的呲牙:“滋,要不我說,小老百姓就是小老百姓,斤斤計較,還在這里指桑罵槐?不懂的啥叫投資,咋?怕張哥不給你煙錢咋的啊,哥再給你長長見識,就前段時間哥幫你投的錢,絕對讓你小子賺翻!”
原來,劉喜來到保衛科,這張永也是自來熟,沒過幾天就把劉喜從上到下打聽個遍,聽到劉喜苦惱賺錢難時,大手一揮告訴劉喜,賺錢有啥難的?看張哥教你:保衛科股神讓你走上人身巔峰!
他忽悠劉喜乘年輕要敢博,翻出一個寫寫畫畫密密麻麻的小本子,告訴劉喜這是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拿出手機給劉喜看自己的微信收款,沒等劉喜看明白,就咋呼一聲自己賺了賺了。
張勇說的神奇,加上保衛科其他人起哄,幾天下來,劉喜也有些心癢癢。假如自己賺了大錢,回家后穿著昨天路過那家衣店里的那件大衣,給老母親也買幾件。那時,老母親一定會含著淚光拍打自己的肩膀:好好好,我的喜娃出息了,出息了!
終于,劉喜從里衣褲兜里摸出全部從家偷來的錢,一張一張數好,交給張勇!
這不,劉喜聽到張勇這么說,低聲反駁道:是聽你的才投資這個啥來著?現在不都賠了嗎?這可是我攢了好久的錢!。”劉喜低著眼皮盯著架子床旁邊的電腦屏幕。
張勇瞅了一眼,再次撿起鏡子,批評劉喜大驚小怪,聲稱正常,又摻雜了幾句專業術語,企圖打發劉喜,奈何劉喜不依不饒。
張勇只好賭氣的說出“行了。只要賠了一半以上,我張勇替你扛了,行吧!”總算是吧劉喜打發過去。
劉喜應了一聲,走出門外。有些后悔!
“一半錢,萬一虧了,早知道不給他了,待會回來我就讓他給我退回來!”
劉喜自言自語,心里想的算是錢的事,沒注意腳下的路,一腳踩空居然摔倒在旁邊的綠化帶。
一瘸一拐的劉喜回保衛室找藥,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張勇在打電話,似乎談論的是劉喜魂牽夢繞的事情_股票!
“嗯,對,這次是新來的那誰,我騙那小子說買股票,我給他看的那個只是幌子而已!哈哈!”張勇的聲音刻意放低:“對了,這次咋們中了沒有,啊?老程,我這次可是最后的希望了,工資卡被凍結了!一屁股債,全靠這次翻本了!”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張勇突然驚呼一聲:“啥玩意?”
“你他媽逗老子呢?全賠了?”
“你不是告訴老子你有專業導師定制計劃嗎?”
咚
門外的劉喜癱軟在地上,手推開門,指著張勇尖聲問道:“哥?你,你開始就是騙我的?你把我的錢弄哪里去了?我的錢沒了?是嗎?啊?”
張勇聽到聲音,胡亂掛掉電話。門口,劉喜扶著門框顫巍巍站起。他趕緊走到劉喜身邊,支支吾吾說:“小劉啊,哥,哥不是有意,我也沒想到啊!”
“張哥。你把我的錢給我,我不管你干什么了,你把錢還給我,算了,一半,一半也行……”劉喜哽咽著說到。
“好好好,知道了,等我工資”
沒等張勇說完,劉喜就打斷:“我不等,你剛才不是說了你工資卡都凍結了嗎?現在,就現在,你把我的錢還給我,”一邊說著,一邊不停拉扯張勇的背心。
嘭
張勇也許是被電話那頭的人擾了心神,又許是被劉喜吵的心煩意亂。一個沒注意,居然被劉喜晃的腦袋撞到架子床上!
怒氣突如其來,張勇一把推開劉喜,摸了一把禿頭,濕熱的液體從指縫滲出。怒目圓睜,指著劉喜的鼻子罵到“他媽的沒完沒了,你看給老子撞的,腦震蕩!還想要錢?要你媽!”
罵完之后不解氣,又狠狠踹了幾腳,直到劉喜像蝦子一樣倒在墻角。猝了一口,拿起衣服,摔門而出!
墻角的劉喜被踹的七葷八素,蜷縮在地上半天沒起來。過了半響,支起胳膊坐在地上,木納著腦袋,雙目無神。
摔倒的小凳子,冒著綠光的電腦,張勇雜亂的床,保衛員的柜子……突然,劉喜停了一下,柜子里,有保衛員的用品,制服,帽子,甩棍。電棍,還有,一把刀子,張勇私藏,時不時拿出來炫耀的刀子!
“張勇,你。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夜幕降臨,劉喜蒙著被子,一手抓著手機,一手抓著刀子!
吱呀
開門聲突然響起,劉喜猛地坐起,握著刀的手控制不住的打顫,眼睛死死的盯著門口,張勇回來了。
“看你媽!嚇老子一跳!老子剛從醫院回來,醫生說了,腦震蕩,賠錢吧小子。”張勇罵罵咧咧躺到床上。
“我,我沒,是你自己撞”劉喜突然停住,他頓了頓,把手里的東西塞到枕頭下,跳下床,居然走到張勇床前,跪了下來!
“哥。求……”
嘭
張勇從被子里伸出一只腳踹倒劉喜,順便打斷了劉喜的話!吼了一聲“滾!”
劉喜彎著腰,按著張勇踹過的地方,費力的重新躺到床上,摸出枕頭下的刀,一聲沒坑。
夜,很靜,房子里除了張勇的呼嚕聲,什么也聽不到。
老式手機屏幕很亮,他不會調整亮度,剛打開就讓和好的房里一片亮白,他短呼一聲,死死的用手壓住手機!
12:23
劉喜側耳細聽,張勇沒有醒來,他睡著了!他輕輕掀開被子,對面的呼嚕聲卻突然停了,張勇翻了個身,架子床嘎吱嘎吱響。
劉喜握刀的手緊了又松,他屏住呼吸,心臟卻咚咚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給張勇告密!
好一會,呼嚕聲再次響起,余光掃過,張勇背對著他!
劉喜捻手捻腳下床,赤腳挪到張勇床前,禿頂的腦袋埋在枕頭里,被子搭在肩膀上,油膩的脖頸完整地暴露在空氣中。
劉喜愣了一下,輕吸一口氣,直直的舉起刀子
一刀,床上的身體劇烈搖晃,埋在枕頭里的臉似乎要扭過來!
又一刀。有一聲輕咳,血液從傷口噴灑流淌,慢慢,身體抽搐,不動。
直到床上的血滴到腳面,劉喜才反應過來,滿床的血,似乎逐漸冰冷的軀體,劉喜不由退后兩步。
哐當
刀子從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劉喜茫然失措的看著這一切,猛地意識到,自己,殺人了!
心臟再次嘭嘭作響,手臂上的毛發全部豎起,剛才冒汗的他此時感覺渾身發冷發硬,就像,床上的那具尸體一般僵硬!想要挪動腳步,卻感覺身體里的血液似乎隨著張永的血一起就到地面上,粘著他的赤腳不讓他逃離!
終于,他使勁掐自己的大腿,恢復一點。
他想
跑,趕緊跑,不對,我手上有血,洗干凈,對,洗干凈。
鏡子里的自己面色蒼白,衣服上也沾著不少血液,劉喜怪叫一聲,撕扯下衣服,胡亂套了一件沖出保衛室!
呼……我身上有沒有殘留的血跡。門?門鎖了嗎?有人進去怎么辦?
呼……我要不要停下來?不可以跑?會不會有人注意?
回家?跑回家?不行,我娘不能知道我殺人了,我,不行,不能回家……
呼……
哪里?哪里可以藏起來?破城市,沒地方藏,要是我們村里,我就跑到后山的那個山洞里,沒人知道,對,只有我知道……
呼……好冷……
那是?是不是爛尾樓,應該沒人進去吧,對,我就幫這里,對!
完了。怎么有人來了,怎么辦,沒有發現我吧?
餓死了,我要不要出去,不行,不能出去,那時,要是不聽張勇的話,不給他錢買股票了,
是張勇的錯,對,是他先騙我的,可是,可是……
我,好冷,好餓!城里,一點都不好……
出去自首吧,沒準,警察會放過我,對,我去自首……
好冷……好餓……
哎,早知道,不來城里了……
怎么這么熱,怎么會熱呢?
媽,我錯了
我,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