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上海的街頭卻愈發空蕩,來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們都早早地飛回了家,無論這一年過得是坎坷曲折還是順風順水,回家過年團聚,總是最讓人心系神往的一件事。突然安靜下來的城市,給這些土生土長的上海囡囡也留出了一絲縫隙,他們可以暫停奔波,仔細自考未來的道路。
沈嘉在一個周末的上午走進這家網紅咖啡店,日系極簡的風格,白色的簾布,原木色的擺設,溫暖而又寂靜。這家咖啡店她很喜歡,經常來,但今天她又有一種新的感覺。夾雜著冷風走進店里,靠著窗邊而坐,窗明幾凈,心中升起一股雀躍。看著仿手繪菜單上可愛的橘貓,沈嘉忍不住用指尖輕輕描繪了一遍。
從前,沈嘉總是會先要一杯清水,等著徐睿來一起點單。雖然每次都是拿鐵,但好似和徐睿一起點的時候才更有意義。而現在,沈嘉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熱拿鐵和一份紅絲絨蛋糕。
這家咖啡店在十字路口處,徐睿在馬路對面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沈嘉。紅燈暫停了他的腳步,也給了他時間去仔細看看這個和他相伴快10年的女人。她的頭發好像比印象中短了一些,人也更瘦了一些,側著臉時下顎線何是變得這么清晰。他還記得有點嬰兒肥的沈嘉,總是抱怨自己的圓臉,看上去一點都不精致。
隔著這條狹窄的馬路,卻像是隔著一道歲月鴻溝,徐睿還在這頭,而沈嘉卻已經到了那頭,變成了一個他不再熟悉的人。他有些慌亂,綠燈亮起,他匆匆走向咖啡店。
“吱呀”的開門聲引得沈嘉轉頭看向門口,看到徐睿的剎那,她突然心頭一緊,緊接著又放松下來。她微笑著,看著他緩緩坐下。這個男人是她的初戀、是她的丈夫,是她原本要攜手一生的人。
徐睿只點了杯冰水,沈嘉忍住開口勸說的沖動,玻璃杯上凝結的水珠碰上溫暖的手指,抹開了一篇清明,透過這一小片天地,可以窺見冰塊和水的相擁。
“徐睿,我想好了。”沈嘉毫無預兆的開口道:“過了這個年,我們就去離婚吧。”平靜的聲音,沒有沖動,也沒有猶豫。
”嘉嘉,已經不能挽回了嘛?”或許早有預感,徐睿沒有感到太過吃驚,但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徐睿,其實你我都明白的。我們之間是有感情的,但也沒有到愛這個程度,只是因為合適,父母推了一把我們就結婚了。”徐睿知道沈嘉說得沒錯,他在結婚時就知道,沈嘉只是那個“對”的人。他對她是有喜歡的,是不是愛,他不知道。這種感情說不清,道不明。他愛秦桑嘛?現在想來,也不是那么確定。曾經的轟轟烈烈就像是一場留給青春歲月的紀念。
沈嘉凝視著徐睿,她知道,他和她一樣。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在一片艷羨中,誤把曖昧當成了愛情。
“徐睿,我們還這么年輕,不應該為了這些事消磨彼此。成全彼此,放手吧。”沈嘉溫柔地笑著,帶著發自內心的豁然。
“嘉嘉,你知道我是想照顧你一輩子的。”徐睿說不出愛,但他對婚姻卻是忠誠的。
“我知道,可我能照顧好自己。”沈嘉轉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慢慢褪下來。白金的素戒還帶著她的體溫。她把戒指遞向徐睿:“這個給你,我留著也沒什么用了。等過了這個年,我們再告訴爸媽他們吧。明天我會去新家收拾東西,搬回爸媽家里住。后面的事情,我們商量著辦吧,也別找律師了,都是一個圈子里的,對你以后影響不好。”
沈嘉一字一頓地說著,像是再和徐睿討論晚餐吃什么一樣平靜溫柔。徐睿默默地聽著,面前的妻子讓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你真的決定了嗎?拋開秦桑的事情,我們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下去不好嗎?”徐睿還是不明白,溫吞性子的妻子為何變得銳利起來。他不知道的是,從來都是女人比男人要堅強,不畏懼改變的。
“徐睿,你什么都好,但獨獨不舍得改變。可我們總得往前走,婚姻不僅僅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法律條文,是我們每分鐘的相處。就算我現在告訴自己,這沒什么,年少時的錯誤為什么還要揪著不放呢?可是徐睿,我就是沒辦法。我一想到失去的孩子,就會想到秦桑的孩子,就會想到那些事情。我不想以后我們兩個人之間只剩下后悔和憎恨。”沈嘉眼里有些淚光,她頓了頓繼續道:“徐睿,你和我在一起后,有曾懷念過秦桑的孩子,有為它流過一滴淚嗎?”
徐睿沉默了,他從不曾。秦桑和她的孩子,他避之不及。
沈嘉了然,自嘲地笑了笑,為何到現在才看清眼前人。
“徐睿,我們好聚好散吧。”這是沈嘉說得最后一句話。
桌上的咖啡早已沒了熱氣,紅絲絨蛋糕的奶油也漸漸塌陷,失去了美麗與生機。時間會模糊傷痛,讓人誤以為已經沒有關系,可真要揭開來看看,傷口依然在那里,留下一條可怕的疤痕。
徐睿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后默默地起身離開了咖啡店。他重新站在十字路口等著紅燈,卻有種物是人非的凄涼感。行人通行的綠燈亮起,伴著滴答滴答的聲音,催促著過往地行人向前。
過了年就要開春了,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寒冷。抵達馬路對面的徐睿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對面的咖啡店。玻璃窗后早沒有了沈嘉的身影,只他還停留在原地不肯前行。
新一批過路的人向他涌來,一個青年人走得匆忙,側身碰撞了一下徐睿,自顧自囫圇一身道歉,連腳步都未停下地繼續走著。上海的街道日日如此,可今日一撞,卻撞出了徐睿的淚意。
他一直走得這么匆忙,來不及關心旁人,誰知走著走著,竟把身邊的人都走丟了。回首發現,他被獨留在這繁忙的上海,與冷風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