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旭不信。

　　他面前這個女子自己都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怎么可能保得住自己？

　　所以他稍作思考，便冷靜了下來，保持著沉默。

　　沈嬌娘看他轉瞬間恢復了正常神色，便笑了一聲，端著面前的黃酒一飲而盡，說道：“龐大哥覺得我自身難保，所以不相信我能保住你的命，對吧？”

　　龐旭依舊凝視著沈嬌娘，閉口不答。

　　“認識曇華嗎？”沈嬌娘突然轉了話鋒，問道。

　　“不認識。”龐旭很快地搖頭回答道。

　　但他搖頭搖得太快了。

　　“三寶在宮中有一個對食，名叫富香，而富香在半年前死了。”沈嬌娘看否認得如此痛快，也不戳穿他，“富香對外的死因是得病，但其實她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沈嬌娘見龐旭還是強裝著一臉鎮定的模樣，便勾著唇角繼續說道：“富香此前將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一個宮中交好的宮女，而那個東西到了我手上，龐大哥要不要猜猜，那是什么？”

　　在此之前，沈嬌娘一直在想。

　　華妃為什么要一直保留著香囊？她雖然蠢笨，但有些東西不能留在身邊，這應該是清楚的。

　　直到沈嬌娘在香囊中刮到了一點蠟漬。

　　直到沈七告訴她，云衣每日都會去的地方是永和坊的蠟匠鋪子。

　　一切就好像有了些頭緒了。

　　麝香不僅可以用來下胎，還可以用來佩戴，以催生出綿綿不盡的體香。

　　沈嬌娘曾經在長樂宮里聽過一樁鮮少有人知道的舊聞，便是用蠟封住麝香，埋在肚臍處，日日蘊養，能使人擁有尋常熏香無法比擬異香。

　　龐旭是手藝不錯的蠟匠，他做的蠟具瑩潤不沾手，在城中小有名氣。

　　聽到沈嬌娘如此一說，龐旭的臉色垮了下去，但他卻依舊梗著脖子，似乎是要抵死不認。

　　沈嬌娘抬手揉了揉額角，朝沈七揮了揮手。

　　沈七直接附身一把揪著龐旭的雙手，將他的袖袍給攏了上去。果不其然，龐旭的手臂上有著十分猙獰的幾道抓痕，上面的藥膏新上不久，一蹭，便被刮擦掉了許多。

　　“你殺云衣時，心中不好受吧？她掙扎了嗎？原本帶著愛意的眼神是不是轉為了驚恐？你掐死她花了多久？”沈嬌娘的每一句話，都直接誅心。

　　爾后，她臉上的笑意散了抬手直接拍在桌子上，說道：“或許你不知道，其實我并不是很想救你，但留你一命，往后余生你會活在罪惡和懺悔之中，這在我看來，比讓你死在那些人手上，更有意思。”

　　末了，沈嬌娘抄手朝后一靠，補充道：“哦，對了，我保了曇華一命，你可知道？”

　　龐旭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他還以為曇華早就死在了宮里。

　　在徹底消化這一事實之后，龐旭張著嘴支吾了半天，最終喪著氣說道：“是，我認識曇華。”

　　“曇華將東西給我，我便保她，你若能將一切據實交代，今晚我便能送你離開長安，保證所有人都無法找到你。”沈嬌娘的手指點在桌上，輕輕敲擊了數下，說道。

　　“我……我說。”龐旭掙扎了一下，妥協了。

　　最先找到龐旭的，是三寶。

　　三寶發現是龐旭在為華妃提供蠟具，從而找上了他，并借由宮外的云衣，開始與龐旭接觸。

　　龐旭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云衣這么三番五次的來找他，他便沒能經得住誘惑，和云衣好上了。

　　而云衣呢？

　　她本就是因為喜歡龐旭，才會應承了三寶的請求。

　　然而，就在龐旭和云衣兩情相悅，你儂我儂的時候，三寶和云衣的主子樂氏先后找上了門。

　　三寶以蠟具威脅龐旭，要他告知自己蠟具的進獻日期；而樂氏則是告訴了龐旭，云衣的真實目的。

　　“夫人說，云衣背著她做了一些事，這些事足夠她這個官家夫人掉腦袋，更遑論我了。”龐旭掩著臉說道：“她希望我繼續和云衣來往，讓我查出云衣到底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沈嬌娘明知故問。

　　龐旭吸了吸鼻子，說道：“云衣跟幾個僧人有來往，每到夫人去參拜時，她就會在安正寺消失一段時間，再回來時，身上鼓鼓囊囊，仿佛是裝了什么東西。”

　　“三月冬。”沈嬌娘說道。

　　“你……你知道！”龐旭震驚地抬頭。

　　沈嬌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下頜微抬，看著龐旭說道：“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所以龐大哥要是撒了謊，我也會知道。”

　　話里亦真亦假，以龐旭眼下的思緒，一時半會兒參不透。

　　“是，她將三月冬藏在夫人的木椅之中，偷偷運進了城。”龐旭繼續說道。

　　“這種事，你告訴了樂氏嗎？”沈嬌娘問道。

　　龐旭點了點頭，說道：“夫人說她會處理好，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然而后來，宮里卻發生了下毒案，這讓你很不安，所以你找上了樂氏，想要一問究竟，對吧？”沈嬌娘接著他的話茬說道。

　　“是……夫人說，云衣用我做的蠟具做偽裝，把毒藥送進了宮里，讓宮里的貴人差點中毒……夫人說，一旦查出來是我所做的蠟具，那我就會被砍頭。”龐旭回答道。

　　沈嬌娘蹙眉說道：“即便是這樣，你也不至于殺了云衣。”

　　“我若不殺了云衣，她就會把我供出去，我也不想的，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龐旭突然將臉埋在掌心，痛哭了起來，“我不想死有錯嗎？從一開始，我就是被迫的，我只是想要好好活著。”

　　“樂氏讓你殺的她。”沈嬌娘對他的哭嚎熟視無睹。

　　龐旭的話夾在嗚咽之中，斷斷續續：“不，夫人，夫人只是告訴我，有人查上了她，很快就會查到云衣身上，如果云衣被帶去刑部，她絕對不可能從張尚書手里全身而退，她一定會供出我來。”

　　“你的這些證詞沒辦法定樂氏的罪，但的確給了我一些頭緒，我會安排人送你離開長安，走流民寨，給你安排一個全新的身份和戶籍，可愿意？”沈嬌娘問道。

　　也就是說，龐旭這個身份會從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