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藥
皇后薨歿,宮中治喪,百官冠服皆更替為了白色。
御醫的官袍原本是暗紅色底紋,如今也是換成了白麻袍,心中煩悶的皇帝沒有心思去注意御醫麻袍上有什么問題,但一旁早就醒來的沈嬌娘卻是發現了。
宮中御醫是不會親手熬藥的,而且,在面圣前通常會有宮人檢查儀容,以確保儀容得當,但這位御醫的手肘后的衣袍上卻是沾染了點點黑灰,白麻袍顯色,所以沈嬌娘看得真切。
不僅如此,這位御醫的衣袍底部還染著淡淡的褐色污漬。
入宮時的檢查,宮人是一定會盡心盡力,所以這黑灰與污漬一定是入宮后才染上的。
“陛下。”沈嬌娘撐著身子坐起來,面容憔悴地喊了一聲。
她的目光落在一側窗臺邊方桌上的藥碗上,神色不明地眼眸流轉了幾下,垂了下去。
那廂原本要離開去看姜越之的皇帝聽到沈嬌娘呼喚,連忙轉身過來,邊朝她走邊問道:“嬌娘,可是有什么不適?”
沈嬌娘的臉色十分蒼白。
她勉強一笑,搖頭說道:“沒有……陛下,是嬌娘無用,陛下的墨寶在大火中被燒毀了……嬌娘沒能救得回來。”
說著說著,她雙肩聳動,泫然若泣。
‘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皇帝并不是寫著好玩的,他教養了沈嬌娘數年,算得上是沈嬌娘的老師,在此之外,皇帝還是她的姑父。
天地君親師,皇帝占了三位。
所以皇帝寫這五字贈與沈嬌娘,是希望沈嬌娘始終銘記自己的恩情于心,做事之前審時度勢,不失本心,不負君恩。
“你人無事才是幸事。”皇帝拍了拍沈嬌娘的肩,十分溫和地說道,“得知沈宅大火,朕心中也是憂慮不已。京城守備如此森嚴,沈宅所在的龍青坊更是有著精良戍衛,如此重重關卡之下,沈家居然還能被人縱火!”
皇帝的話中不乏怒氣。
在他心中,這火起得十分蹊蹺,若是回鶻人所為,豈不是在告訴他,這回鶻人的勢力已經染指到了京城?!
而且,為什么是沈宅?
沈越若是當真已經叛國,回鶻人為什么要點沈宅的火?這是在警告什么,還是在威脅什么?
“嬌娘有愧,有愧于陛下厚待,差點還牽累了姜常侍。”沈嬌娘好似看不到皇帝眼眸中的風雨欲來一般,她低聲嗚咽著,口齒不清地說道。
“越之是朕讓他去的,怪不到你身上。”皇帝沉吟片刻,倒是說起了方世聰,“方卿久未復命,嬌娘可有在沈宅看到他?”
沈嬌娘搖了搖頭,說道:“當時我與姜常侍在疏影林榭中遇見,閑談了幾句,后頭便起火了,并沒有看到方將軍。”
提到他,沈嬌娘的臉色便更加蒼白了。
她抽泣了幾聲,說道:“方將軍將沈家的仆役……他……他……”
情到深處,沈嬌娘抬手撫面,失聲痛哭了起來。
“方卿這事做得不妥,待到朕將他尋回之后,定讓他上門給嬌娘你賠罪,如何?”皇帝早就已經知道方世聰在沈家下的手,但他只是面容如常地敷衍了幾句,便起身了。
在皇帝眼中,仆役的性命是不配入眼的。
沈嬌娘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故意提起,將自己的悲傷和怨憤搶先展露在皇帝面前,以進為退,讓皇帝心中對她生不起疑問來。
見沈嬌娘沒多大事,皇帝在安慰了她幾句之后,便去了隔壁。
等到皇帝一走,原本垂首站在一側的御醫便過來了,他手里端著一旁早就熬好的藥汁,低眉順眼地對沈嬌娘說道:“沈小小姐,先喝藥吧。”
謙卑不已,叫沈嬌娘越發覺得怪異。
沈家失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堂堂御醫根本不可能像往常那樣對她的身份如何顧忌,但眼前這位卻好像對外面發生的事全然不知一樣。
奇怪。
十分奇怪。
沈嬌娘如此想著,她抬手擦了擦眼神,假接藥碗,真摔跤地朝前一個趔趄過去,直接將御醫給撞得倒在了地上。
濃墨一般的藥汁染在御醫的白麻袍上,逐漸暈染開,顏色和之前沈嬌娘在這位御醫衣擺所看到的相差無幾。
一個御醫,為什么會親手給自己煎藥?
他做謙卑之態,是不是害怕如果用正常的態度,自己會拒絕服藥?
沒等到沈嬌娘深思,她的人和手就先動起來了。
御醫懷里的碗里還殘留著一點藥汁,沈嬌娘一把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上跨步過去,她俯身蠻橫地搶過藥碗,之后便一手鉗著御醫的下巴,另一只手將藥碗頂在他嘴邊,將剩下的一點藥汁盡數灌在了御醫嘴里。
“嘔……”御醫面色驚恐地朝后掙扎著,他一邊掙扎,一邊捂著喉嚨開始嘔吐。
鮮血沒過多久就從御醫的喉嚨口涌了上來,御醫甚至來不及開口,就已經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沒了生息。
沈嬌娘后脊爬滿冷汗,宮中已經有人要自己的命了嗎?
她眸光一轉,看向了屋外,自己這邊的藥有問題,那么姜越之那邊呢?若是他的藥同樣有問題,而他沒有發現,那自己是不是能借此機會博取其好感?
想到這兒,沈嬌娘提著裙擺就往外跑去。
“救駕!救駕!”她一面跑,一面喊著,在推開姜越之所在的房子大門之后,沖了進去。
姜越之端著藥,沒喝,正和皇帝交談著什么。
一旁的御醫在看到沈嬌娘進來之后,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慌亂。
沈嬌娘二話不說,直接提裙上去對著御醫就是一腳,接著,在將御醫反絞著扣在地上后,雙手鎖住了御醫的手。
“嬌娘?”皇帝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
“姜常侍,將藥倒了,不能喝。”沈嬌娘一副大義凜然地模樣,抬眸對姜越之喊道。
但她只這么一眼,就知道姜越之早就發現了藥里的問題,姜越之眼里毫無驚詫,端著藥的手甚至都沒有抖,碗中藥湯波紋未起。
皇帝看了一眼地上被鉗制得死死的御醫,又看了一眼還端著藥的姜越之,連忙接過了他手里的碗,將碗擱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