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初一。
在大周朝，初一這一日，是個極為特別的日子。
作為晚輩的，要在這一天大早，去給長輩請安磕頭，拜謝長輩的恩德。
能讓公主磕頭的，往年也就只有帝后二人。
今年因為在風華殿守歲，公主起了個大早帶著妹妹給惠帝磕了頭之后，連早膳都沒顧得上用，就帶著她妹妹去了舒貴妃住的月影堂去了。
她到的時候，舒貴妃才剛剛從床榻上坐起來，聽內監報公主來了的時候，舒貴妃晃了下神，險些從床上栽下來。
她……難道是在做夢？
舒貴妃抬手就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鉆心的疼痛讓她眼淚都彪了出來，自詡風度儀態不輸皇后的舒貴妃，當下儀態全無，慌亂的伸出手嚷嚷起來：“快、快來人！快服侍我更衣！”
忙亂的一陣收拾后，舒貴妃勉強穿戴妥當，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公主笑語盈盈的等在花廳里，神色間沒有半分不耐。
舒貴妃偷偷松了口氣，正要開口，視線不經意落在公主懷中抱著的小公主身上時，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說起來，她也就是幫著公主操持了一場除夕夜宴罷了，并沒有更多的功勞。
也不至于讓公主敬重她至此吧？
怎么還帶著小公主一起來了呢……
要知道，小公主降生之日、皇后賓天，小公主的存在幾乎就成了后宮前朝的禁忌，無人敢提。
尤其是小公主自出生后便被公主藏在了云熙臺中，不可得見，暗地里人人都猜測，公主是因為皇后之死而遷怒小公主……
昨天除夕夜宴，公主把小公主帶出來，算是破了這一謠言。
可舒貴妃怎么也想不到，小公主竟然會被帶到自己這里來……
她正愣神，公主卻冷不丁的往前走了幾步，“咚”的一聲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舒貴妃腿都軟了，下意識要跪下，卻被公主出手阻攔，她曲著膝，尷尬又無措的立在當場，神色間滿是慌張。
公主笑了笑，道：“貴妃娘娘，鸞玉給你拜年，娘娘萬福金安。”
舒貴妃：“……”她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哪怕是剛入宮拜見帝后那一回，也沒像現在這么緊張！
舒貴妃訕訕的扯了扯嘴角，聲音都在抖：“公主啊……您、您這是……干什、什么呢？”
公主昂首，笑吟吟的看著她：“給您拜年呀！”
舒貴妃終于沒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她的心也隨著跪下的動作落到了實處，期期艾艾的說：“您就別開玩笑了……”
公主見狀，也沒再繼續攔她，抿唇笑道：“貴妃娘娘，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件事想求您幫忙。不過想著平日里也沒什么交集，貿然求上門，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這才討了個巧，還望您不要怪罪。”
舒貴妃吸了口氣，無奈的笑：“公主有事，但憑吩咐，何故搞這么大陣仗？嬪妾都要被您嚇死了！”
公主便直言道：“貴妃娘娘想必也知道了，我年后要搬出宮去了，我想拜托娘娘幫我照顧珠珠，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舒貴妃又一次傻眼。
她麻木的想，也許今日是真的沒睡醒，否則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幻覺、以及幻聽？
而且，她到底是有多飄，才會有這樣的臆想？
是因為她替公主操持了一場夜宴，就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嗎？
公主看著舒貴妃面無表情的模樣，心里不禁沉了沉，她深吸一口氣，試探道：“貴妃娘娘……不愿意嗎？”
貴妃茫然的眨了眨眼：“……啊？”
公主不知道貴妃所想，也猜不到，她抱著最后的期待又說了一遍自己的請求，心想著：若是貴妃還不同意的話，她就別再強人所難了。
畢竟真心撫養珠珠，和被迫接受……對珠珠來說，將會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貴妃聽了公主的話，卻說：“公主，要不，您打我一巴掌？”
公主都懵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您說啥？”
舒貴妃不安的擺手，支支吾吾的：“我……我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怕、怕自己，還在做夢……”
公主失笑，伸手就把懷里的小妹塞給了舒貴妃：“看來您是答應了，那我就放心了！貴妃娘娘，今后珠珠就拜托您了！”
她一邊說，一邊扶著驚慌未定的舒貴妃站起來，允諾道：“貴妃娘娘放心，今后您只管安心教養珠珠，內務府那邊我會讓人把牌子送過來，也算是給您一道保障。”
“至于大學士府上，我也會盡力照料的，不讓娘娘有后顧之憂。”
大學士府上，便是舒貴妃的娘家，舒貴妃出自南陵舒家，這一輩的家主舒明橋乃是文淵閣大學士，舒家也是赫赫有名的清流世家，族內文豪輩出。
舒貴妃感動的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公主這番承諾，比保她下半輩子榮華富貴什么的，都要來的實在多了！
舒貴妃當即屈膝，正色道：“請公主放心，嬪妾定不負公主所托。”
公主莞爾，第一次換了個正兒八經的稱呼：“舒母妃客氣。”
舒貴妃當即落下淚來。
公主安慰了她一陣，又留下來陪她用過早膳，朝露殿那邊才把二公主的東西、連帶乳母和侍女一并送進了月影堂。
舒貴妃神情激動的望著這一切，恨不得親自張羅給小公主布置房間。
不過她到底沒昏了頭，還記著大公主仍在呢，只得強忍內心，陪著大公主吃茶說話。
等到終于送走了大公主，舒貴妃再低頭看懷中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的小公主，激動的心情也漸漸冷卻下來。
她不得不感慨，大公主果然是陛下的掌中明珠。
這手段，不做儲君，也的確可惜了。
舒貴妃深吸一口氣，吩咐身后的心腹女史：“準備筆墨，我要給父親休書一封。”
……
離開月影堂的大公主并不知道，舒貴妃感念她的作為，已經決定幫她一把了。
公主踩著滿地的雪回到云熙臺，還沒進門就發現云熙臺門前的地上有人來往的痕跡，她當即眉頭一挑，停下腳步。
身后的侍女忙上前問：“公主，怎么了？”
公主漫不經心的瞧著云熙臺的大門，說：“去里頭看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