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年,村子周圍的樹大多還沒發芽。
河岸邊,楊樹柳樹的芽孢剛剛鼓起,但也僅僅是比臘月看起來鼓脹了一些。
邵興旺低頭看腳下,看不出河岸的草有什么變化,向更遠處的河岸一望,草地有了一抹淡淡的綠。
河兩岸麥田里的麥子呈現出了一種健康的墨綠色,葉子一順兒朝上,比年前伏在地面的麥子顯得精神多了。
植物比人要敏感,麥子和楊柳一樣,肯定嗅到了春天的氣息。
春天的氣息是靠風傳播的,東邊的風比西邊的風暖和,陽光會在恰當的地方當一回東風的幫手,讓春天的腳步挪移得更快一些。
春天的腳步其實挪移得并不快。
寒風慢慢減退,暖意逐漸融融。白天,屋子里光線灰暗,即便半開著窗戶,生著煤爐的房子里的空氣仍舊充斥著煤灰的味道,村里的人們聚到屋外享受午間難得的溫暖。風把空中的一切雜質都提前過濾了,整個天空通透明亮。
下午四點,太陽西墜,寒意上升。香椿樹殘留的枯葉,被風吹落,它們在墻角遇到了去年的同伴,一起在風中回旋。風稍微使點勁,它們便順著墻根飛上墻頭,飛累了就再落回去。有的葉子飛著飛著偏離了方向,朝著泥濘的街道飛去,被路過的奶牛踩進了融化的冰水里。
清早,趙雨荷和鄉下的農婦一樣,在早上九點多開始做早餐。村里的人們依舊秉承著過去的老傳統,即“過午不食。”
邵興旺和趙雨荷也入鄉隨俗,以免被村人笑話。在上午十點多鐘的時候,邵興旺也會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玉米粥,和村里的人一樣,找個向陽的墻角坐下來。他旁邊的人,有的和他一樣端著碗吃飯,有的已經吃完飯,靠在柴禾堆上曬太陽。他們大多瞇縫著眼,說著昨天已經說過的話。村子不大,事情不多,能扯的閑話也就只有這些。
這個場面,農村人叫“老碗會”,就是吃飯的時候,手上端著大磁碗,聚到一堆邊吃邊聊。
農村的閑人多,閑時間更多。有很多人寧愿蹲在墻角曬太陽,也不愿意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找點事干。
邵興旺其實連著幾天也沒干啥事,于是想起了曾經曬過太陽的一處河岸草地。
在家里悶了快一個冬天了,趁著今天的好天氣,為何不與荷花去野地里走走,下午順便在河岸邊架鍋生火,吃一頓自助火鍋。
“好久都沒有吃火鍋了,想不想吃一頓火鍋?”離開墻角的“老碗會”回到家里,邵興旺對在廚房忙碌的妻子說。
“剛吃完飯,放下碗,你就餓了?”趙雨荷抬頭看了一眼親愛的丈夫,笑著說道。
邵興旺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有些心疼,于是從背后抱住了趙雨荷,把嘴巴貼在了妻子荷花的臉上說:“出去散散心,下午的火鍋我來做。好不好?”
“好哇!”趙雨荷愉快地答應了。
“我去鎮上買羊肉,買牛肚,買啤酒,歐耶——”邵興旺異常興奮。
“別忘了買菜,還有豆腐,哎——火鍋底料別忘了,要重慶的火鍋底料。”趙雨荷趕緊趴在窗戶上,向即將出門的邵興旺喊話。邵興旺騎著年前新買的自行車,一溜兒煙地走了。
故鄉的田野,對邵興旺這樣一個在鄉村長大的人來講,是一種永遠都無法割舍的思念。
邵興旺始終認為,沒有田野的孕育,人世間的詩情畫意會顯得蒼白。沒有田野作背景,愛情的浪漫指數要打一絲折扣。
邵興旺把要吃的火鍋食材,洗凈切好,分類裝在一個軍綠色的雙肩包里。邵興旺背上的雙肩包,除了他這幾天正在看的《教育的目的》一書外,還有:切片醬腌羊肉、白牛肚、寬粉帶、商州老豆腐、土豆片、小菠菜,紅白蘿卜少許,一小塊重慶火鍋底料,碗筷勺碟及兩廳罐裝啤酒。包外掛著小鐵鍋,綁著一把小鏟子。
趙雨荷斜挎一個單肩包,包里放著一張老棉布舊床單,兩個灰色棉質坐墊。還有一件給狗子哥正在織的新毛衣。
邵興旺和妻子趙雨荷挽著手,沿著河岸一直走,一個小時后,到了渭河一處向陽的河灣。
這河灣高出河面一米,平平整整、安安靜靜,無人耕種,密密實實的馬唐草覆蓋在灰白色的細沙上,人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放下包,趙雨荷取出舊床單,鋪在密實的干草地上。夫妻倆把棉坐墊放在背包上,身子斜靠著背包,一邊曬太陽,一邊忙著自己的事情。
邵興旺打開英國教育家懷特海寫的《教育的目的》,翻到了書簽處,接著看了起來。
邵興旺覺得,這本書中所討論的教育的目的,對當下中國的教育而言,有其非常獨特的針對性,讀了之后,感覺似乎是專門針對中國的教育現狀而寫的。可見,教育是全人類所共同面對的一道難題,在中國人身上所暴露出的教育問題,在國外同樣存在。只是在教育發達國家,那些曾經在他們身上出現,現在在中國人身上再次出現的教育問題,他們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方案,或者部分解決了問題。
學習別人好的做法,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少走一些彎路,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
書中寫道:“我們的目標是,要塑造既有廣泛的文化修養又在某個特殊方面有專業知識的人才,他們的專業知識可以給他們進步、騰飛的基礎,而他們所具有的廣泛的文化,使他們有哲學般深邃,又有藝術般高雅。”
令邵興旺不得不佩服的是,懷特海在地球的另一端思考的結果,還能適用于萬里之外的中國。可見,教育問題,的確是全世界所面臨的共有的問題。
讀完《教育的目的》,邵興旺覺得書中最精辟的一段話是說:“學校里教授的知識都是二手貨,甚至是三手貨。一切學問都是從生活中來的,是對自然和社會的觀察中歸納出來的。學生學了別人歸納出來的二手貨,未必真正懂得這些知識和原始的觀察有著什么聯系。而這才是學生最最需要的東西。”
邵興旺覺得,閱讀一本名著,肯定有助于一個人靈魂的蘇醒。當然,一個人的靈魂是否愿意蘇醒,最終還要取決于一個人是否愿意,因為,上帝也無法叫醒一個刻意裝睡的人。
“這話說得真帶勁!”邵興旺讀到一處,激動地自言自語。
“啥東西帶勁?”躺在狗子哥懷里織毛衣的趙雨荷好奇地問。
“教育是教人們如何運用知識的藝術,這是一種很難掌握的藝術。在教育這個領域,和其他任何領域一樣,寬廣的享樂之路,往往通往一個糟糕的結局。最好的教育是用最簡單的工具獲得最大限度的知識。”邵興旺念出了剛才他讀的那段話。
“說的啥?沒聽懂!”趙雨荷說!
邵興旺沒有回答妻子的問題,也沒有對剛才讀到的那段話做解釋,他自言自語道:
“當一個人全面考慮教育對一個國家民族的年輕一代是如何重要的問題時,對那種處理教育問題時輕浮、遲鈍的態度所造成的破碎的生活、受挫的希望、民族的失敗,真是讓人難抑心頭強烈的憤慨。在現代生活的條件下,規律是絕對的,凡是不注重智力訓練的民族是注定要滅亡的。”
“餓不餓?”趙雨荷問他的狗子哥。
“餓了。書剛好也看完了。我來給咱們做飯!”邵興旺合上書,在愛妻粉粉的臉蛋上親了一口,便起來找柴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