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而患不均。
作為教師,邵興旺深諳其中蘊含的智慧。
校車運行半月之后,一天下午,三到六年級二十多名家長來學校,圍住邵興旺。
其中一家長說:“邵校長,這也太不公平了,都是孩子,怎么有的孩子校車接送,有的就不接送?”
邵興旺說:“教育局只配了兩輛。咱們只能先保證一二年級孩子。”
另一家長說:“這不行。不能按年齡大小來安排誰可以坐,誰不能坐。”
“就是啊,這不公平。”其他家長也隨聲附和。
一國字臉家長說:“就是,很不公平。憑啥他們能坐,我的孩子就不能坐。不管年齡大小,都是祖國花朵,長大后都是國家棟梁,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邵興旺說:“這是教育局定的,我也沒辦法。”
國字臉家長說:“規定既然是人定的,人就可以改,對吧?”
一位帶著眼鏡的爺爺說:“邵校長,我們今天來找你,也是鼓了很大勇氣,不是專門要為難你。眼看冬天就到了。沒有校車坐的孩子,就得家長用摩托車接送,還有的孩子,包括我那孫子,得坐‘三蹦子’。零下十幾度,坐在摩托車上,‘三蹦子’上,冷,咱先不說,關鍵是不安全啊。尤其是下大雪后,很危險。每一年,我說的是每一年冬天,都有摩托車和三蹦子翻到山溝里的事故。”
“李濤爺爺說得對。”一位女家長說。
“就是的,大冬天坐摩托車、三蹦子,太冷了,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孩子呢。”
“山里娃,倒是不怕冷,關鍵就像李濤爺爺說的那樣,不安全啊!”
“邵校長,有些一二年級學生,家里條件好,人家都買了小汽車。你說,家里有小汽車的,坐著免費的校車,我們這些窮人,卻要花錢坐‘三蹦子’,這真的不公平啊!”
聽了眾多家長提的意見,邵興旺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的心情沉重。他知道家長說的句句在理,但作為一個鄉村學校校長,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正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位家長從人群后面擠到跟前,說:“大家剛才說的,我在后面都聽見了。我倒有個好主意。學校統計一下,誰家經濟困難,或者爸爸媽媽外出打工,孩子由爺爺奶奶照看的,可以坐校車。家里條件好的,有爸爸媽媽在身邊陪伴的,就自己接送。”
“李想他爸,你這主意,是給你自己量身定做的吧!”女家長的一句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剛才家長們咄咄逼人的語氣,在這一句玩笑話之后,緩和了一些。
“這怎么是給我量身定做的呢?”李想爸爸反問道。
“你不是在校門口剛給大伙兒說,你和你老婆明天去深圳打工,李想只能交給爺爺奶奶照看?”
這位眉清目秀的女家長兜了底,李想爸爸的臉有點紅,顯得不好意思。
這時,國字臉家長又說話了:“邵校長,你也別多心,別難過。我們不是來威脅你的,也不是非讓你今天就給我們解決問題。目前的困難,我不敢保證別人,我是可以克服的。一來我覺得確實有點不公平,二來我們是想通過你向教育局反映一下,我們家長目前所面臨的實際困難。了解一下我們的呼聲。從山上的學校搬下來,我們是做出了巨大犧牲的。你想想,這么小的孩子,哪個家長愿意讓自己的孩子住校。一周見一次面,誰不想孩子啊!”
“就是啊,從山上搬下來,咱們這是試點,我們是試驗品,誰能保證山下的教育就一定比山上好呢。對不對,大家?”人群中另一位家長也說。
邵興旺苦笑了一下,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教師,一個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鄉村學校校長,我可沒有那么大的能耐。”
“至少,比我們這些祖祖輩輩生活在山區的農民強啊。教育局的大門朝哪個方向開,你肯定比我們清楚。開學初,高副縣長你也見過,他一定也認識你。你給他反映問題,總比我們強吧!”國字臉家長說。
李濤爺爺說:“你要是不答應,我這孫子,今天就不接了。即便我接回去,禮拜一早上,我一個老頭,也沒法送來呀。”
“是呀,邵校長。校車每次從我家門前過,我的孩子眼睛睜地看著校車把身邊的同學接走,卻不讓他上車,都哭了好幾回了。看見孩子哭,我這心里呀,也難受啊!嗚嗚嗚,嗚嗚嗚”,說著說著,這位衣著樸素的矮個子女人竟然哭了起來。
邵興旺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答應大家,我去想辦法。”
邵興旺答應了家長之后,家長們才陸陸續續地帶著自己的孩子離開了學校。
邵興旺沒有心思回秦都市與妻兒團聚。他一夜無眠。
周一上午9:00鐘,邵興旺準時來到丁惟實局長辦公室,將周五家長反映的情況告訴了老同學。
丁惟實聽后非常生氣,說:“我就說,這家長個個是條‘貪吃蛇’,得寸進尺,欲壑難填。”
邵興旺:“不過,家長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丁惟實說:“這兩輛校車,是我費了老黃牛的勁,才從財政局申請到的購車資金。要不是我和老馮關系好,他才不會特事特批呢。這學校,要是別人當校長,我也懶得去做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邵興旺說:“那是,那是。”
丁惟實在辦公室來回踱著步子,他顯然被家長的無理要求氣壞了。看邵興旺沉默不語,丁惟實便把語氣放緩了,說:“老邵,你也別擔心。我就知道,這社會上,有些人就是得寸進尺,你給他幫了忙,做了好事,他反而認為這是理所應當。這幫家長真是太過分了。”
邵興旺看到丁局長還在生氣,便說:“丁局,我自己想想辦法。”
丁惟實說:“你也別想辦法了。這事,你別管它,冷處理。家長要鬧,讓他鬧去,愛咋咋地。我就不相信,這幫家長還能把學校砸了去。如果實在不行,就讓已經坐上校車的家長,和沒有校車坐的家長,在操場打一架,誰贏了,誰去坐校車。真要把人氣瘋不可。”
邵興旺知道局長說的這番話,是氣話。于是,便沒有在說什么。
離開局長辦公室,走在回學校的路上,邵興旺心想:出了問題,咱別怕,怕的是不直面問題,故意回避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