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長巷子的盡頭,兩個年輕人蹲在一起。
這二人相貌出眾,氣質(zhì)卻有些模糊不清。
明明均是一副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容貌,可細(xì)看下,眉宇間卻透著無數(shù)滄桑感覺。
尤其偶爾眸子里閃過的漠然神色,仿若看慣了人世變遷,教人一時猜不透真實年齡。
此時,倆人里其中一人正在檢查錢包,而另一個,則手握煙盒獨獨發(fā)著呆。
“果然,人生處處皆遺憾。”
宰我沒好氣啐了一口,將空錢包扔進了垃圾桶里。
顏淵仍在發(fā)呆,他一點也不意外,早在沒偷之前,他就知道錢包里多半沒什么錢。
因為倘若一個毆打殘疾人的沒品混蛋也會富有的話,那這社會定然是瘋了。
但宰我認(rèn)為社會本就瘋了,所以他才堅持把那混蛋的錢包偷來看看,顯然,事實令人失望。
顏淵擺了擺手,示意不談這個,打開煙盒,甩一支進嘴里,啪嗒一聲點燃,道:“抽煙。”
十四塊錢的利群。
好抽,便宜。
宰我湊過來,倆人仍蹲在巷子角落,一支接一支,如看盡繁華后的垂暮老者,吞來吐去,似要把余生都抽進去。
吞云吐霧中,宰我無聊的撥弄地上的煙頭,七八個,全被他踩的扁扁的。
“我忽然想通一件困擾許久的事。”他看著滿地?zé)燁^說道。
“講。”
顏淵仰起頭吐著煙圈。
宰我道:“我曾經(jīng)有個文采極好的朋友,他有篇文章的開頭是這么寫的——”
“我家門前有兩顆樹,一顆是棗樹,另一顆還是棗樹。”
“后來總有人吹捧這是名言,是發(fā)人深省的句子,我一直沒明白,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了,的確是名言。”
“嗯。”
顏淵應(yīng)了聲,低下頭吐著煙圈。
宰我撥弄著煙頭,道:“你瞧,我腳下有八枚煙頭,一枚是利群,另一枚還是利群,又一枚仍是利群,第四枚,第五枚……八枚全他媽是利群。”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顏淵不說話了,搖著頭吐煙圈。
“意味著寂寞啊!”宰我嘆著氣感慨:“只能是寂寞。”
“我這個文采極好的朋友的那種寂寞,其實無關(guān)乎棗樹煙頭,而是在于寂寞,你想想,只是兩棵棗樹,明明一目了然的事,他偏要一棵一棵的描述,該是一種何等的寂寞。”
頓了頓,宰我加了句:“就像此刻的我。”
顏淵叼著煙鼓掌:“真是精辟的見解。”
“精辟嗎?”
“簡直鞭辟入里。”
“可這不是重點。”
“這還不是重點?”
“不是。”
“那是重點什么?”
宰我將煙頭一個個碾進泥土里,道:“重點是寂寞。”
顏淵恍然大悟,點點頭,道:“明白了。”
“你明白個蛋了!”
宰我指著手上的表,叫道:“我之所以這么寂寞,是因為無聊,我無聊,是因為某個混蛋遲到了!”
顏淵點點頭,忽然又搖了搖頭,道:“你不該罵他混蛋。”
“我不該?”
顏淵道:“嗯,你知道混蛋為什么是混蛋?”
“為什么?”
“因為遲到,你想想,他若不遲到,你還能罵他混蛋嗎,其實你應(yīng)該感謝他。”
“我還得感謝他?”
“當(dāng)然。”
“為什么?我他媽一肚子氣!”
“就是因為你有氣。”
顏淵丟了煙頭,繼續(xù)分析:“今天早上你是不是罵街了?”
“是,大風(fēng)把我們晾在陽臺的衣服吹沒了。”
“那中午罵街又為什么?”
“吃火鍋吃出一只蟲子。”
“氣不氣?”
“肯定啊!”
“可你沒辦法,對不,你管不了大風(fēng)吹,飯店也免了單,你一肚子氣,但你發(fā)泄不出來。”
宰我道:“這和我感謝那個混蛋有什么關(guān)系。”
顏淵道:“太有關(guān)系了,因為你等下可以狠狠揍他一頓,把一天受的氣全發(fā)泄了。”
宰我明白了,撫掌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不能拿大風(fēng)出氣,不能拿笑臉相迎的廚師出氣,但我能拿遲到了的混蛋出氣。”
“混蛋嘛,挨打是天經(jīng)地義。借遲到的名義,一并把對大風(fēng)和蟲子的氣都出了,你說你是不是要感謝他。”
宰我連連點頭,道:“是該感謝,不過條理這么清晰,你是不是也想揍他?”
顏淵將煙盒塞進兜里,才道:
“大風(fēng)吹掉的衣服是我們倆的,火鍋是咱們一起吃的,所以你說呢?”
宰我哈哈大笑,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生氣。
但混蛋還真是混蛋。
足足又過了三十分鐘,一輛霸道才停在了巷口,車門打開,跳下一個滿身刺青的壯碩光頭。
夜幕來臨,光頭混蛋還戴著墨鏡,緊身體恤包裹著的肌肉疙瘩撐開了手臂,走路一甩甩,混蛋至極。
“媽的!挑這破地方見面……”
光頭混蛋一路走一路罵,仿佛生怕自己不夠混蛋。
巷子深處,看那光頭一路走來,宰我嘆了口氣,道:“他一定不知道咱倆的性格。”
顏淵奇道:“咱倆什么性格?”
“最恨被欺騙!”
“有嗎?”
“……”
“咳,好吧就算有,莫非他除了遲到之外還要欺騙咱?”
宰我道:“你看他的衣服緊不緊?”
顏淵好好打量一番,道:“曲線畢露,緊。”
“他是不是兩手空空?”
“是。”
“那咱們的十萬塊尾款他放到哪里了?”
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光頭那一身緊身衣的確塞不下。
顏淵點了點頭,道:“明白了,他們要黑吃黑。”
“可恨不可恨?”
“著實可恨!”
倆人一起站了起來。
光頭大刺刺走過來,站定,雙腿微分,摘掉眼睛,露出一條貫穿臉頰的傷疤。
“你們的活兒辦的讓人很不滿意,老板有吩咐,一拍兩散。”
光頭說這話的時候很自信,語氣斷然且毫無商量余地。
“他說一拍兩散。”宰我道。
顏淵嘆了口氣,“果然,尾款不打算給了。”
光頭嘿嘿一笑,狠狠道:“少他媽裝模作樣!”
說話間,從腰后抻出一把手槍,一對三角疤眼兇光畢露。
宰我和顏淵一同嘖了聲。
心說光頭混蛋真不簡單,這么緊的衣服,也不知一開始手槍是塞到了哪里。
“可惜啊!”宰我感嘆道:“這么不簡單的人馬上就要慘不忍睹了。”
“一定很慘。”
“這么好的一顆大光頭,如果被打成了豬頭,慘是慘,卻也很好笑。”
“絕對好笑。”
顏淵說著就已經(jīng)開始笑了。
光頭沒笑,他懷疑老板找的人是不是瘋子?
他忽然有些氣憤,因為他覺得自己算是個大人物,打發(fā)兩個瘋子不該讓自己親自出馬,難道是老板不信任自己了?
于是光頭獰笑著抬起手槍,他要靠子彈和鮮血重新證明自己的價值。
子彈當(dāng)然沒射出。
實際上,光頭連手指都沒扣下去。
因為有一只拳頭,仿佛越過了時間,突然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越來越大,直到他的大腦袋狠狠后仰,鮮血伴隨鼻骨眉骨折斷的聲音飆撒,光頭才知道疼!
超級的疼!
眼淚鼻涕血水混合流出,光頭飛了出去。
“自己一定是被火車撞了。”
失去意識前,尚在空中的光頭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