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蘇點子猛得關上禮堂沉重的大門，把那一室燈光陸離隔絕在她身后，低音的震動從她的腳下慢慢穿遍了她全身，她第一次認清了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對于陌生的自己她絲毫不覺得好奇，反而是恐懼。

　　“都說娛樂圈的錢好賺，你現在還覺得嗎？”

　　蘇點子還沒平息的呼吸又猛然一抽緊，她回頭看過去，是胡蕤蕤，蘇點子有點心虛地緩緩出了一口氣。

　　黑夜里的胡蕤蕤披了一件節目組統一的黑色長款羽絨服，但里面是柔軟的羊絨大衣和套裝，長發和妝容都一絲不茍，雙指里夾了一支細煙，一如那天晚上她和林之至看到的那樣，明滅晦暗的紅光被裹在一片薄煙中。

　　蘇點子下意識想提醒她現在最好不抽煙，絞盡腦汁才想出個很蠢的理由，“那個，蕤蕤，那邊有攝像架的機器，是不是最好不要抽煙……被拍到了影響不好。”

　　胡蕤蕤擺擺手，但還是像是聽從了蘇點子的建議把煙熄了。蘇點子看到胡蕤蕤微微舒展開來的眉頭，她知道胡蕤蕤并不是真的想抽煙，而是她急需要依靠手里這支煙給她帶來的精神上的慰藉。

　　胡蕤蕤側過臉看向心神不寧的蘇點子，問道，“你是怎么進的這個節目組？”

　　蘇點子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后，“我是……裸辭了，一個朋友介紹我過來，我參加了一輪筆試，就進了。”

　　胡蕤蕤看了她一眼，“怪不得面試的時候我沒見過你，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進節目組做這份工作嗎？”

　　蘇點子搖搖頭，胡蕤蕤伸手比個大概，再指指蘇點子的胸口，“你的這個位置，觀眾導演，就有那么多的簡歷。而編劇組，有那么多。”

　　胡蕤蕤比出的手勢讓蘇點子難以置信，她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份又苦又累的工作居然有那么多人趨之若鶩。

　　“這疊簡歷里有很多都是有三四個項目在手里、有經驗的FPD和編劇，也有很多什么都不懂，對這個行業充滿美好想象的新人。我和貝拉看簡歷的時候非常嚴苛，甚至在面試的時候請她們給我們看朋友圈和社交平臺，任何有超過尺度照片的人我們都不會錄用，包括你看到的實習生也是這樣經過層層篩選才能進來的。”

　　蘇點子握緊她在背后的手，她從來沒接觸過這行業，她不知道赫叔在背后賣了霍率那么大一個面子，而且從胡蕤蕤的話里她得到了一個信息——導演組里有人知道她是怎么進來的。

　　胡蕤蕤笑了下，“好不容易進來工作了，你對這個行業有什么新的想法嗎？”

　　蘇點子一愣，她沒能理解胡蕤蕤的意思是什么，她頓了頓，說道，“有，我想在這個地方留下去。”

　　胡蕤蕤手指劃拉著打火機，“你覺得你的工作很有意義嗎？在現場反響不夠熱烈的時候，扛著總導演責問的眼神，再去跟觀眾讓她們反映更熱烈一點？你心里很清楚，明明不是觀眾的問題。”

　　蘇點子知道胡蕤蕤在說第一次公演里有一組實力很差，半開麥還走音走得一塌糊涂，偏偏里面有個人氣選手，底下觀眾卻依舊面面相覷、一池死水。在下一場開始之前，她和小張兩個人漲紅著臉拼命在觀眾面前鼓動觀眾，活躍氣氛。

　　“我……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這就是我的工作不是嗎？我從來沒想過我能在那么大一場節目中做任何決策，當顆螺絲釘，我已經很知足了。”

　　蘇點子吞吞吐吐道。

　　胡蕤蕤詫異地看了眼蘇點子，她沒想到蘇點子居然是這樣的想法，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在糊弄她。

　　胡蕤蕤想到自己初進組的時候，意氣風發，覺得自己的創意和才華無人可及，卻在溫寧手下被一點點磨掉所有的棱角。而溫寧卻又開始帶著貝拉，又眼睜睜看著蘇點子被塞進來。

　　她清晰地記得溫寧在看她們導演組新人第一輪筆試的答卷那個驚喜的眼神。她現在越來越有直覺，那個人是蘇點子。

　　胡蕤蕤苦澀地笑了下，這大概就是行業里常說的，綜藝本質還是藝術化的敘事，天賦決定了很多東西，她手不自覺地摸上肚子。

　　蘇點子差點跳起來，“你…….你沒什么不舒服吧。”

　　胡蕤蕤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有點心虛地轉開眼睛，“沒有，你怎么了。那你甘心一直當個螺絲釘嗎？”

　　蘇點子唔了一聲，“螺絲釘又怎么樣了，有能力總歸能被看見的。比起不被看見，我其實更加擔心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自己為什么要去做這件事，這個讓我更覺得焦慮吧。哦對，我要去給之至老師拿個飯，他腳不方便。場地里好幾個導演都在盯著，我先走了！那個……那個你好好照顧自己啊。”

　　胡蕤蕤看著蘇點子的背影，嘆了口氣。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再多做一段時間，不知道還會不會那么想。”

　　胡蕤蕤知道，她自己的焦慮逼著她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再回過頭去找和那個曾經在酒局上撩過她的經紀人，就是為了換一個現在看來不知道何時可以兌現的許諾。

　　不過這個錯誤馬上就可以結束了，胡蕤蕤咬了咬牙。

　　蘇點子從食堂提了兩盒飯，準備開開心心地去攝像的休息室找林之至吃晚飯，她看到攝像休息室的門虛掩著，里面隱隱約約傳出阿霖和另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嗯？之至老師不在嗎？

　　點子眼尖地看到走廊盡頭有件黑色羽絨服一晃而過，提著盒飯追過去。

　　他腳都沒好，怎么能抽煙呢！

　　點子下意識覺得林之至是找個沒防火設施的小角落偷偷抽煙，她要趕緊阻止這個人亂來。

　　“……從來沒見過面又怎么樣？我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點什么，林之至的語氣變得更堅決。

　　“跟她比起來，那些所謂的名媛又算什么。”

　　電話那頭的語氣很輕，但是蘇點子能感到林之至的氣勢一下子變了。

　　“家里……家里的事情不是還有你嗎？我現在也很煩，過年我會回來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

　　蘇點子停在轉角的另一頭，她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從來沒見過，我會找到她的。”

　　“名媛算什么。”

　　“我現在也很煩。”

　　蘇點子只覺得走廊昏黃的燈光有些刺眼，長翹的睫毛變得濕潤而沉重，手上還散發著熱意的盒飯突然變得燙手。

　　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覺得那么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