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第四章
“弟,我能不能不去現場?”
“不行。”
“弟,你能不能告訴爸我去過現場了。”
“不能。”
“弟,我想......”
“不,你不想。”
瑞意大廈頂層的辦公室里,林之至被弟弟林之極堵得說不出話來,癱倒在寬大的軟皮沙發。
他臉上蓋著一本世界知名的地理雜志《The Eye》,身上穿著大牌去標款的黑色套頭衛衣和束腳運動長褲。
手邊的盒子里裝著他從美國背回來的四姨太——Canon EF 200-400mm f/4L USM Extender 1.4x。
價格在一萬二美元左右,內置遠攝轉換器,四檔防抖意味著可短暫手持拍攝,是野生動物和專業體育拍攝者的必備愛物。
辦公室的另一頭,背靠寬大落地窗,林之極身穿裁剪得體的西裝,領子下壓得是整整齊齊的工牌掛繩,袖扣是兩枚做工精良的黑曜石。
仔細看過去,這兩個男人眉眼輪廓都很相似,但周身的氣質完全不同:
一個隨性到極致,一個嚴謹到極致;一個熱烈得像盛夏里滾梯的陽光,一個內斂得像深冬冰層覆蓋下的雪泉。
林之至拿掉蓋在他臉上的雜志,“弟啊......”
林之極頭也不抬,“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要說什么?”
林之至對這個弟弟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舉起雙手投降。
“我真的不適合跟你做同樣的事情,你勸勸爸,我完全不懂電競和體育賽事的運營,我的手只會按快門。”
林家祖上是有名的官宦世家,偏偏傳承至今,出了一個擅長商賈之道和電腦技術的林父,站上了互聯網數字經濟的浪端,掌控著國內頭部互聯網公司瑞意。
林之極不跟他哥多廢話,從影視娛樂版塊的財報中抬起頭,鏡片反過一絲詭異的光。
“你還想找到那個叫草坂蔻四的作者嗎?”
林之至瞬間啞了。
他回國唯一的理由:找到失蹤了一月有余的草坂。
草坂蔻四,一個在地理雜志《The Eye》上寫專欄的作者,用細膩柔軟的筆觸重新講述了攝影大神Alex Lin的作品,沒有個人微博沒有公眾號,僅僅只發布在The Eye。
草坂沒有公開過他個人照片,不接受過采訪,只和他的責編聯系,神秘得仿佛一個不世出的隱者。
傳奇的是,兩人從未有過任何通訊,草坂僅憑文字就能將Alex照片中所傳達洶涌澎湃的情感和愛意描寫得淋漓盡致,但又不侵占任何對靜態美的欣賞;在娓娓講述故事的同時,又余下無窮想象的空間。
《The Eye》的主編是這樣描述這兩位堪稱天作之合的攝影師和作者:
透過打磨上萬次的螢石玻璃,他們互相凝視;
吻過蘸滿了古老油墨的筆尖,他們互相訴說;
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愛意,
是他們對這個世界美好的饋贈。
而那位大神Alex Lin正坐在沙發上,像個耍賴皮的孩子一樣,跟他弟弟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套出點話來。
林之至忘了很重要的一點,他弟弟恰恰是那種油鹽不進的人。
林之至其實第一個想到的是他老媽徐意然。
徐意然,知名學府的中文系教授,林正棋的夫人,兩人是少年夫妻,老來感情甚篤。
徐意然與《The Eye》在國內的主編薛望舒是多年閨蜜,林家這對性格迥異的兄弟也和薛望舒非常熟悉,喊她一聲薛姨。
“薛姨不肯告訴我草坂的真實信息。”
“嗯。”
“我去求媽,讓媽幫我去問薛姨。”
“媽不會幫你的。”
林之至知道,自己當年招呼都不打就跑去美國學攝影,全靠弟弟在爸媽面前轉圜,公司里很多事情也是弟弟替他這個哥哥在承擔。
媽會偏心誰,他用腳趾想都知道。
如果他弟已經事先打過招呼了,那么徐意然教授絕對不會告訴他一個字。
“老弟,我的好老弟,你幫我去問吧,薛姨幫你換了那么多次尿布,她肯定聽你的。”
林之極:“嗯,我問過了。”
林之至:“那你告訴我。”
弟弟不說話。
林之至忍不了了,沖上去一掌拍在他弟的實木辦公桌上。
“你知不知道草坂為什么不寫了?她為什么都快一個月了還沒給我的照片寫稿。”
林之極的筆在屏幕上歪歪扭扭劃出一道斜線,他額角微微一跳,并不理睬林之至的質問。
“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會不會生病了,會不會發生什么意外了。呸呸呸,不會的,不可能,我在瞎說點什么。”
林之至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只是想知道她沒事。”
一個瑞意泛娛樂部門的工牌遞到了林之至面前,林之極優雅地一頷首。
“去吧,去了我就告訴你。”
“靠。”
......
林之至脖子上歪歪扭扭掛著塊工牌,裝模作樣地背手站在正在搭建的公演舞臺面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瑞意駐扎在拍攝現場PR老師Amy戰戰兢兢站在后面,完全摸不清這個空降的林家少爺的脾氣。
林之極配給他的助理小顧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眼看還有一周就要公演了,攝像組的老師已經著手鋪設軌道,攝指、舞臺技術和秀導正在搭建好的總控棚內開第一次碰頭會。
盡管在深秋,所有人干得熱火朝天。對于這個下半年的SS級項目而言,行業內頂尖的團隊都全力以赴地合作著。
林之至代表節目的出品方瑞意到場的象征意義遠遠大于實際意義。
“林少,您看現場還有什么需要調整的嗎?這里曬得厲害,咱們一起去選手宿舍看看?今天下午他們有突擊檢查的拍攝。”Amy調整了下狀態,笑意盈盈往前走了兩步,做了個引導的手勢。
林之至哦了一聲,也不走路,繼續觀察舞臺。
Amy臉色一下就變了,勉強撐著笑意,她第一次見到這個跟小林總長相如此神似的大少,看起來不是什么傻白甜老板。
他抬手一指,“那個正在鋪的攝像機的軌道......”
Amy額頭上已經隱隱能看見洇出來的冷汗。
林之至抬手比劃了下,“稍微靠前了一點,往后設置放二十厘米,可以把棚頂的星球布景拍得更宏偉。不過我很久沒做過軌道設置了,對于整體舞臺希望呈現的情況也不太了解,還是聽團隊里指導老師的。”
“我等下去和攝制組的老師反饋一下您的意見。”Amy心里晃晃蕩蕩的桶放下來了。
“還有......”
“您說。”
林之至繞了一圈攝像團隊,有點手癢,隨口道,“不用叫我林少,叫我之至就可以了。”
Amy用余光看了眼小顧,小顧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意思是隨他喜歡。
“走吧,一起去宿舍看看。我好久沒住過宿舍了。”
Amy在心里擦了把汗,心想:這個大少還挺好說話,也不擺架子,也沒什么很多苛刻的要求。
她不知道的是,林之至巴不得快點結束這次巡視,遇上自己專業相關的事情才會說上兩句,其他的事留給他弟弟養的那群聰明人操心去吧。
此時,坐在辦公室的小桌子后面正在標注觀眾報名表的蘇點子正在忍受小張的喋喋不休。
“好多都是因為選手長得帥才來現場的。”
蘇點子:“正常。”
“徐逸嘉的粉絲好多。”
蘇點子:“注意一下粉絲的分配。”
現場觀眾守則一:根據預期選手人氣情況調整對應的粉絲數量。
“還有個是董子升的粉絲,結果進主頁一看,全是罵徐逸嘉的。”
蘇點子從一大堆廢話里準確捕捉到關鍵詞,及時提醒小張,“這個不給過。”
現場觀眾守則二:不能引起雙方粉絲爭端。
“居然有人寫她想給霍率生猴子。”
蘇點子:“呃......可能生塊叉燒的概率大一點。”
小張:“嗯嗯嗯?”
蘇點子手機狂震,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這個點會找她的只有她的責編,不過她已經決定了要全心全意做好這份新工作,不能再沉浸在那人的照片里了。
小張試探地問:“姐,你要看一下嗎?”
蘇點子:“沒什么,問我要不要給孩子報補習班的,繼續吧。”
“姐,你有孩子啊......”
“......沒有。”
小張咳嗽一聲緩解尷尬,翻到下一張報名表,發出了驚嘆得哇一聲,“點子姐,這個好漂亮,微博上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看起來喜歡周爾。”
蘇點子:“快!貼紅標!放那邊,等下電話聯系她!”
現場觀眾守則三:需要長相出色的觀眾以供鏡頭捕捉需要。
小張:“這個,點子姐你看看。第一比較少見,是個男生。然后我看他理由很特別,長得也不錯,不過怎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
蘇點子目光落在遞到面前的報名表上,端端正正填著兩個字——秦禹。
想到現場來看公演的理由很簡單,但足夠與眾不同:
給自己一個想象的機會。
秦禹?
居然是秦禹!
點子反復看了三遍那張報名表上帶著微笑的人,她對這個男人太熟悉了,無數次在霍率發給她的照片里見過這張臉。
蘇點子手指掠過貝拉的對話框猶豫了一下,繼續往下翻到胡蕤蕤的微信,打了個語音給她:
“喂,是蕤蕤嗎?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對,點子,我過來一趟吧,可能我這里有個觀眾......符合溫老師的需求。”
“什么情況?他原來......也是個練習生,和霍率有點關系。”
小張在旁邊長大了嘴,他不知道蘇點子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我知道你們下午有宿舍突擊檢查的拍攝,但是我......我覺得這件事挺重要的。”
電話那端的胡蕤蕤似乎不太愿意抽空了解觀眾的事情,兩三句草草就掛了電話。
蘇點子有點失落,她不會勸說別人,也不喜歡被人拒絕,因為她會反復確認是否是她自己的問題。但這次,她不想就這樣放棄讓秦禹來創世紀·火,而且這可能也是她能夠離開觀眾組,重新回到編劇組的一個絕佳機會。
點子猶豫再三,躊躇道:“小張,你發微信幫我喊貝拉一聲,說我等下去找她,有個觀眾的情況想跟她說。”
小張哦了一聲,他摸出手機發現他無論如何都連不上樓里的Wi-Fi,連帶手機都沒信號。
他嘟囔著道:“什么情況。點子姐你的手機好嗎?”
蘇點子實在沒心情跟小張糾結手機信號的問題,焦灼地撕扯著她指甲旁的死皮。
她粗略地算了算,一周的時間剛好讓所有人在公演前插入一個新的安排和調整。
越早讓他們同意,能實現的機會就越大。
她咬咬牙給貝拉打了個語音過去。
“喂,貝拉。是我,蘇點子。”
“嗯,我這邊有個觀眾,和霍率認識,我覺得你們可以考慮一下他。”
“......你十分鐘以后有空是嗎?那我過來找你,二樓會議室B102是嗎。行,我很快。”
蘇點子掛了電話,深呼吸兩口氣,抄起桌面上的手機、報名表和工牌,飛奔著跑向宿舍區域。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走廊盡頭的轉角一道黑影翩然離去。
叮叮叮叮叮————
小張的手機里接連跳出了好幾條微博微信的推送。
“誒?怎么又連上信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