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為蘇點子并不是正統的編導專業出來的，所以編劇組第一次分配給蘇點子的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周爾和另外一組中層次水平的選手。

　　比起另外兩個吊兒郎當注定一輪游的選手，周爾倒還讓蘇點子找到了一點可以挖掘的地方，當時就跟組里匯報說了周爾是個可以走成長路線的選手，而且本人目前的水平和態度都很不錯。

　　不過還沒等蘇點子繼續跟進，她就被踢出了編劇組。

　　總體來說，周爾不算帥，跟徐逸嘉和霍率兩個人根本沒法比，但連蘇點子都看出了他定妝時候造型上不合適，長眼線大美瞳還有僵硬的笑容。

　　其實周爾卸完妝放下劉海之后是個很清秀的鄰家男生，小小的內雙，笑起來其實很靦腆，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點子之前跟周爾聊天的時候，發現他經常低著頭，也不敢大聲和其他練習生們打招呼，在舞臺上也不敢完全表現自己出自己的實力。

　　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周爾很認真，他是極少數在開錄前還整夜整夜泡在練習室里的人。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也不知道之后周爾會被怎么“安排”。

　　蘇點子看著霍率，默默地嘆了口氣。

　　“哎，小點子你說為什么我就那么菜呢，不僅連唱跳比不過徐逸嘉，連臉都比不過嗎？”霍率氣得不行，狠狠捶了下身邊的軟墊子。

　　“怎么啦。”

　　“那天評級完，我看周爾想來跟我說話，我正猶豫跟他聊什么呢，他立馬轉身就跑了，我拉都來不及，我又長得那么可怕嗎？”

　　蘇點子露出了一種非常同情的表情，“哦，這段一定會被剪進去的，等下大家都要說你發現搭檔是周爾，因為他太菜所以黑臉了，你慘了。”

　　霍率呵呵了一下，“徐逸嘉后來還在宿舍里安慰他呢，說他也不知道這個規則。”

　　能夠想象，按節目組要的效果來說，這兩段鐵定會被剪在一起，很大可能會出現在宣傳片里，效果簡直拉滿。

　　蘇點子嗯了聲，“徐逸嘉是沒說假話，我們當時設置這個賽制的時候的確是說過不能透露給選手的。”

　　霍率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一張泡沫紙，開始啪啪啪捏個不停。

　　“對了，霍率我記得你之前的選手導演是胡蕤蕤吧，現在評級后重新分配換成誰了？”

　　“啪。”

　　霍率又捏爆一個。

　　“貝拉，她和她的實習生負責我們二十個人，胡蕤蕤好像去負責B級大區了。哎，胡蕤蕤多好呀，開朗大方，又會開玩笑，貝拉天天板著個臉，看到她就頭大。”

　　蘇點子知道霍率是個心直口快的傻子，用腳蹬蹬他，示意可以閉嘴了別瞎說。

　　不過胡蕤蕤給點子的印象和霍率描述得差不多，貝拉聽說是是溫寧的徒弟，好像還是個白富美。就是不太愛笑，點子看到她也有點害怕。

　　霍率長吁短嘆得沒完沒了。

　　蘇點子安慰霍率，“你這樣想想，高考出分那天早上，你能在茫茫人海里被星探看中，嬌嬌留了你一條狗命。在韓國的時候......證明你的運氣還不算太差。你自己多練習，然后好好教周爾，馬上第一次公演了呀，肯定會好的。”

　　話又說回到那個高考出分的夏天。

　　霍率還是頂著那盆大閘蟹老老實實地跪著。

　　從門口路過的張阿婆張望了下小賣部里的情景，“嬌嬌啊，別罰孩子了，這不是挺有出息的？我聽我孫女的閨蜜的同學說你家霍率要去當明星啦，跟那個什么什么公司都簽合同啦。”

　　小賣部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聽到徐嬌嬌女士的指甲從桌面上劃出令人牙根發酸的聲音。

　　霍率看到他的高考分數單被一點一點吞噬在滅霸之掌中。

　　霍率咽了口口水，“張奶奶，你別.........”

　　在鋼盆落地，木棍拍肉，大閘蟹亂爬的交響曲中，摻夾著霍率痛苦的干嚎。

　　“啊啊啊啊啊媽我錯了，別別別打臉，大閘蟹咬我呢啊啊啊啊！！！嬌嬌！！！我錯了！！！啊啊啊啊啊疼啊。”

　　徐嬌嬌女士一手提棍，一腳踩在霍率身上，毫不留情地把一只死死鉗住霍率大腿肉的螃蟹揪下來。

　　“臭小鬼，跟老娘說實話。”

　　小賣部里大閘蟹爬了一地，霍率捂著大腿、猛男嚶嚶嚶，“媽，有個星探來簽我去當練習生，我......就去了。你......你知道練習生吧，就那種成天唱歌跳舞的那種，還能上電視呢。”

　　霍率猛得撲過去抱住嬌嬌大腿。

　　“.......媽你別沖動，你別拿豆腐，晚上還要拌小蔥呢。媽，人家是正規公司，叫蕉星娛樂。”

　　嬌老板恨不得一豆腐拍死這個傻兒子，“你在給我說一遍，哪家公司？別是什么做那種不三不四生意的破公司。”

　　“蕉心，就是今年戛納電影節獲獎的李雙薏的經紀公司。”

　　張奶奶眼明手快，逮住一只艱難地翻出門檻的螃蟹，“嬌嬌啊，小孩子要當明星去了，挺好的。那個什么雙蕙我這種老太婆都知道的，大明星嘞。誒喲這個什么蟹啊，怎么那么兇。”

　　張奶奶手一揚，啪一聲大閘蟹精準降落在霍率剛燙好的羊毛小卷上，憤怒地合上了有力的大鰲。

　　霍率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媽，他們今年新開的練習生部，真的......我沒騙你。張奶奶，你別抓螃蟹了，放著我來。”

　　“嬌嬌啊，李什么蕙的還蠻有名的，率率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小朋友人老實的呀，不如讓他去試試呀。”

　　霍率欲哭無淚，張奶奶求求您，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嬌嬌打死他的話左鄰右里就沒帥哥看了！

　　徐嬌嬌女士聽到李雙薏之后，動作頓了頓，什么話都沒說，嘴唇微微動了兩下，表情有點霍率看不懂的微妙。

　　她看向外面午后又燙又亮的陽光，微風輕輕穿過法國梧桐的枝頭，綠意盎然，晃得嬌嬌有點眼眶發酸，喃喃道：短命催的，可把你行的。”

　　霍率抓住機會繼續求饒，“媽，人家今年剛開的練習生部，我進去了可就是開國功臣啊媽，你以后就是護國公他媽了。”

　　“護國公你個頭......誒喲。”

　　腳踝一陣劇痛，徐嬌嬌剛剛涌上心頭一點酸意立馬消失了。她一低頭，看到只雄螃蟹咔一聲鉗住了她腳踝上的紋身。

　　霍率后來跟蘇點子回憶這個下午，他只用了四個字——不可思議。徐嬌嬌女士居然就這樣讓他去當了練習生。

　　一年國內訓練，三年韓國練習，四年的訓練時長，就看今朝創星世代。

　　蘇點子不由自主地加入霍率的捏泡行為，小小的雜物間里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對了，我之前看過周爾的自我介紹，他好像也在韓國訓練過一年，不知道為什么中途放棄了。你那時候有聽說過他嗎？”

　　“沒聽說過，大概是太苦了吧，沒堅持下去。”

　　霍率在韓國訓練的三年里看過太多這樣的練習生了，躊躇滿志地來，不是垂頭喪氣地滾蛋就是暴跳如雷罵罵咧咧地走人。

　　蘇點子搖頭，“我說不好，但我覺得周爾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話正說到一半，雜物間的門被哐哐哐砸響了，門把手微微一轉動。

　　蘇點子和霍率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驚慌失措四個大字，火速拉遠距離的里那個個人砰砰砰撞翻了好幾個架子。

　　孤導演寡選手共處一室，這不管被誰看到，他們兩個人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門被打開了。

　　外面走廊的亮光照在蘇點子和霍率驚得刷白的臉上，霍率還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用統一配發的選手外套猛得罩住了蘇點子的頭。

　　被外套遮住了眼的蘇點子：“......”

　　她三下五除二扒下二貨的外套，露出半張小臉看著進來的人。

　　她和霍率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兩個人的肚子發出了不爭氣的咕嚕聲。

　　一個身材微胖，染成艷紅色的長卷發垂到胸前，夾著根女士煙，穠艷的眉眼被籠罩在煙霧中。

　　穿著黑色短裙的漂亮阿姐似笑非笑地看著霍率和蘇點子，伸手點點他們，風情萬種啐了一句：

　　“媽的，又多了兩條巴甫洛夫的狗。”

　　來的人是組內尊稱霖姐的生活制片阿霖，負責上至導演攝像，下至選手場務的飯，堪稱組內大宮女。

　　一看到她就知道要放飯了，所以才會引起霍率和蘇點子如此強烈的生理反應。

　　三個人靠著雜物間外面的墻壁整整齊齊地坐著，另外兩個人肚子咕嚕咕嚕地聲音還此起彼伏地響著。

　　氣氛尷尬至極。

　　阿霖掐滅了煙頭，腿上蓋著霍率的外套，她低頭看了眼蘇點子的胸卡，原來編劇組的地方貼著一張突兀的貼紙，潦草地寫著“觀眾組”。

　　蘇點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偷偷把胸卡藏到了自己的外套里。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簡直就是只蝸牛。

　　“霖姐，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坐在兩個人當中的霍率感受到點子的窘迫，搓著手手擋住阿霖直白的目光，“有肉嗎？”

　　阿霖抖出支煙問蘇點子抽不抽，蘇點子瘋狂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有，香煎雞胸肉。”

　　“就這？靠，來之前說好的天天自助，滿漢全席呢。”

　　“還滿漢全席？領導看了第一期初舞臺的原片，說你們一個個吃得不像去出道，像要去出欄。”

　　阿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一手提著外套，說話跟把小刀子似得往霍率身上扎，“你再不去，只有水煮大白菜了。”

　　霍率抓起外套，一陣風似地跑了，遠遠傳來一句，“小點子，回頭聊啊啊啊啊啊......霖姐你別欺負她啊！！”

　　阿霖的裙擺在一陣狂風里掀了個底朝天，蘇點子下意識地撲上去幫她摁住裙角。她從下往上看了眼阿霖，臉刷一下地紅了，火速松開手，貼墻戰戰兢兢靠著。

　　“你跟霍率是什么關系呀？”

　　“......好朋友。”

　　阿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蘇點子撓了撓頭。

　　“你叫點子？是那個被溫寧踢出組的小可憐吧。”

　　蘇點子有點崩潰：“霖姐你也知道了嗎？”

　　阿霖聳聳圓潤的肩頭，“不管在哪里，八卦總是傳得最快的。”

　　蘇點子完全沒了剛剛跟霍率的豪言壯語，縮在墻根邊兒快哭了。

　　阿霖：“在這里干活兒不能太要面子，大家都是大白菜。那么多人都想進來，別人為什么偏偏要選你呢？”

　　“......”

　　蘇點子想，大概是因為霍率的經紀人赫叔打了招呼吧。

　　“先努力成為一顆性價比高的大白菜吧，然后變成一顆高級點的娃娃菜，想成為開水白菜，有足夠的實力還不行，還要有機遇。”

　　阿霖逼近一步，伸手掐住蘇點子肉乎乎的臉頰，“不僅是那些練習生們，連導演、攝像、技術還有我們制片，都逃不過這個定理。”

　　蘇點子咧著嘴，只敢嗯嗯嗯，這是她繼溫寧之后在組里看到第二個氣場如此特別的前輩阿姐。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會看過程，大家都只會看結果。”

　　阿霖用一種近乎哄小孩的口吻說道：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捷徑，用劇組的盒飯還有導演必備神水去召喚綜藝之神試試吧。”

　　“......導演必備神水是什么？”

　　阿霖憐憫地說道：

　　“咖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