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院子里晾曬著稀稀落落的衣物和被褥,秦夢溪留意到,這里沒有男人的服裝,也就是說屋子里應該只有奶奶和她生病的姐姐。
進了屋,秦夢溪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向屋里頭看去,床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子,形容憔悴,可面目看著卻還算和善。她正笑著跟自己打招呼:“姑娘,聽說你要幫我妹妹看看賬本,真是謝謝你了,你是個好心人。”
“姐姐,你猜還有誰來了?”奶奶笑著走到床邊,給她掖了掖被子。
“是……”躺在床上的女子微微的支起身子,似在分辨聲音,秦夢溪這時才意識到,她是看不見的。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子走了上去,握住躺著的人微微顫抖的手:“乳母,是我。”
“啊,凌王殿下!”女子似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蕭夜漓跪在她面前阻止了這個動作。
他道:“乳母,您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漓兒吧。”
“哎,漓兒,我的好漓兒……”她雙手握住蕭夜漓的手,眼中依稀有兩行淚水流下。
“乳母,漓兒不孝,這幾年,不曾來看您,不敢奢求您的原諒,讓漓兒給您磕幾個頭。”說罷,蕭夜漓向后退了兩步,鄭重的沖著床榻磕了一個頭。
在他要磕第二個的時候,床上的女子摸索向他的方向,道:“漓兒,不要!妹妹,快,扶他起來。”
奶奶連忙走上前來,要將蕭夜漓扶起,而他微微搖了搖頭,固執的磕了足十個頭。起來的時候,可能太急,身形稍微晃了晃,秦夢溪條件反射的拉了他一把。
她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目光,這是第一次,她竟覺得他的表情有些無助。可也只是一瞬,他看她的眼神便被寒冰覆蓋,看向自己的胳膊,秦夢溪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依然在他手臂上,連忙松開。
她忽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今日也實在多此一舉。既然是王爺的乳母,又怎么會差一些做生意的錢呢?如此這般的生活環境,也許只是要低調一些罷了,哪里需要她的幫助?
她唇邊帶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人了。”
說完,她轉身走向門外。
身后傳來梁姨的聲音:“欸,姑娘,你……”秦夢溪腳步停頓了一下。
“梁姨,讓她走。”蕭夜漓的聲音冰冷的響起。
是啊,都是她多事,自討了沒趣不說,現在說不定還看見了蕭夜漓不想讓她看見的事情,多了被滅口的風險。她徑自離開了房間走到院內,卻忽然被一道黑影攔住去路。
“你不能走。”
秦夢溪回頭看看屋里,又看看他:“你是王爺的人?你們王爺讓我走的,你若不放行,便是違抗命令。”
那人道:“王爺說要你離開屋子,并沒準你離開這個院子。”
“你……”秦夢溪有些想罵街了。但是好漢不逞一時之勇,她暗暗告訴自己寄人籬下,還是暫時忍一忍。
這時,蕭夜漓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就靜靜的站在屋門外凝視著她,眼神十分復雜。這幾天她以凌王府的名義到處給他招惹是非,留下皇上的人給他引狼入室,和裕王蕭徹糾纏不清,如今還想在他最珍惜的人這里插上一腳,本來,這些事看起來像是她故意的敗壞他名聲,幫皇上監視他,毀滅他。
可剛剛,梁姨說是自己主動招呼那個像逃荒者一樣有些狼狽的她吃生煎,說是秦夢溪提出來要幫自己看看賬本多賺錢,說她差點被男人欺負又用小伎倆化解,梁姨說她閱人無數,她看起來根本不是那種處心積慮的人。
聽到她差點被欺負,他的心像是突然懸了起來,聽說她巧施妙計化解了,心又放下了。在梁姨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從前的判斷。可是轉念一想,這并不能證明她不是別有目的,如果真的并非處心積慮,那樣最好,若是有目的的接近而不是恰巧路過,那么她連自己的乳母都調查的這樣清楚,背后究竟是不是皇上甚至別的什么人這不能不讓他多一份警惕。
對于他這樣一個一步錯,就會粉身碎骨,甚至為周遭的人招來殺身之禍的人來說,不能不時刻小心提防著。
此刻,她正用那種平靜如水的目光注視他,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無一絲畏懼。
月色薄似紗,在她周身籠罩上一層淡黃的光暈,他驚覺這樣看似風輕云淡,卻帶著些倔強的她竟有些與艷俗不同的嫵媚。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他立即別扭的移開目光,看了眼依舊拿刀擋著她去路的離衡,示意他下去,然后開了口,聲音有些喑啞:“進來吧。”
這時梁姨也走了出來,拉著她的胳膊道:“快進來吧,姑娘,春天的晚上啊,正是冷的時候,快進來說話別著涼。”
秦夢溪當然不好拂了梁姨的面子,跟著她進了屋,坐在了桌邊的木凳上。梁姨就著油燈在書桌上翻找了一會兒,抽出一本簡陋的冊子遞給她:“還望姑娘能幫我看看。”
秦夢溪接過來,又瞥了眼冷著臉進來的蕭夜漓,將心中的疑問壓下去,仔細的開始研究賬冊。
她發現梁姨賣的生煎所獲總收入的波動是有規律的,工作日的時候賣的是非工作日的大概五六成。可是梁姨卻每日一早堅持去市場買新鮮的食材,而且買的都是一樣的量,也就是說許多食材用不了最后都浪費掉了。
還有就是像面粉和油這樣的消耗類用品梁姨都是隨性的購買一些,用完了再買。這樣對于成本的控制十分不利。
她將如何將利益最大化分成收入和成本兩大塊,一一的分析給梁姨聽,她不住的點頭稱是,又將秦夢溪的意見逐條記下。
“暫時就這些,梁姨,等以后我再想到什么再去生煎攤子找您。”
“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姑娘,我老太婆從未聽人如此解讀過看著簡單的生意,你說的每句話我都受益匪淺!你剛才不是還說有很多,額,‘營銷’手段?今日太晚了,我怕姑娘受累,你若有空,能否白天再到我的攤子來點撥幾句啊?”
“梁姨別客氣,是我應該做的。”秦夢溪倒是習慣性的客氣起來了。說完以后,她才后悔莫及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應該做,應該做什么呀……這話聽起來怎么那么像是以蕭夜漓妻子晚輩的口吻說的……
她眄了蕭夜漓一眼,果不其然,他正倚在門邊看著自己,眼神中帶了絲狹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