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請的假大夫來了,溪音也即將蘇醒。
剛一醒來,見一屋子的人,頭腦昏昏沉沉,卻也意識到事情已經敗露。
她用微弱的力氣說道:“這是在哪,我這是怎么了?!?p> 月茗撲上前來,哭著道:“阿音,還好你沒事,真是嚇死我們了,你怎么如此想不開,入宮伴君是天大的好事啊?!?p> 溪音被月茗的一番舉動著實驚到,但好在她向來機靈,立即說道:“姐姐,什么想不開,才剛發生什么了?”
蔡大人見二人一唱一和,上前喝令道:“莫要啰嗦了,既無事,隨本官去吧。”
隨后,在一眾人的目光中,蔡大人一伙人帶著虛弱的溪音乘馬車離去。
溪音臨別看了閣主一眼,見閣主眼中含著淚水,一顆顆啪嗒啪嗒掉在地上,也似砸在了溪音的心上。自此一別,往事如塵,這些歡樂的時光,都將止于此了。
乳母張嬤嬤已經哭暈過去,被人抬下去了。
在馬車里,溪音逐漸清醒,回想月茗的話,只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但月茗與她相伴多年,一同入閣,感情也較為親厚,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
沐浴,熏香,紗羅軟帳中,少女曼妙的身姿綽約柔美,足上紅蝶泣血般形態,伺候梳洗的侍女們私下里紛紛議論:“果真是美人,想必日后必有大恩寵呢?!?p> “大恩寵又如何,如今上頭那位就是得了個仙子,也是兩三天新鮮罷了?!?p> 溪音隱約聽到些,心里響起那句:最是無情帝王家。有情無情,皆是命,況且她尚不知何為情。
隨后的幾日,入宮,獻曲于官家,趙佶大喜,直接越級封為美人,賜名瑾,入主清云宮。
宰相府內,子末緩緩睜開眼睛,微弱地開口喚著:“阿音,阿音?!?p> “郎君,你醒了。”一旁侍女端上茶水侍奉。
“大人呢,我要見大人!”他急切地從榻上滾到了地上,四肢沒有半點力氣。原來是蔡大人恐他生事,給下了助眠藥,讓其沉睡上幾日。
侍女趕緊上前扶起子末,平靜地說著:“大人獻美,得官家賞識,現今入宮謝恩去了?!?p> 他這一生從未像此刻一樣難受過,如百蟻噬心。眼淚成串滴落,心如死灰一般,不起半分波瀾,只有無力的絕望。
待到蔡大人回府,第一時間來到子末房中,見他目光黯淡,拿著一塊絹帕,一會笑,一會哭。于是上前寬慰道:“事情已成定局,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何苦為了一女子斷送前程?!?p> 子末幽幽抬起頭,虛弱地應道:“終究是我對她不住。是我的錯?!?p> 蔡大人不知他此話何意,只以為他受了刺激有些瘋魔,讓他在府中好好休養。
子末費力掙扎起來,喊著:“我要回宮!”
蔡大人沉下聲音說:“若不想累她性命,你最好壓抑住自己,你是個懂事的,為父也無其他囑托,只這一事,你務必要牢記。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你好自為之,莫要辜負我我這些年對你的提攜。”
子末如同行尸走肉般離開相府,走過長街,邁進宮門,此時正是日暮時分,殘陽似血,宮墻巍峨,天上的云聚了散,散了聚,最后一抹光線消失,皇城陷入了一片昏暗的朦朧。
若是她知道那幅畫是出自他手,會不會恨他,毀了自己原本自由的人生。
他將自己困在明月樓里,什么人都不見,一句話也不說。阿莫知道他家郎君傷心,也不多問,只是默默陪伴著,時不時添杯茶水,送碗清粥。
闔宮里,官家得美人一事沸沸揚揚,官家不喜喚溪音舊名,只叫她瑾兒。
溪音平素里不愛同人打交道,任憑官家流水般的賞賜,都只是淡淡地不失禮數地謝恩。
從前的乳母和侍女都是市井中人,不許帶入宮里,這諾大的宮城里,只有她一人,夜深人靜時一遍遍地彈奏著《凌歌怨》。
宮女在一旁點燃燭火,看著燭光中的瑾美人,心里也疑惑不解,這宮中的娘子們真是奇怪,失寵的不開心也就罷了,得寵的也不開心,究竟是為何呢。
是啊,究竟為何?;钜皇溃f千榮華,難道還不滿足嗎。
溪音問一旁的小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低頭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子,奴婢賤名幽若。”
“何字?”
“幽蘭的幽,杜若的若?!?p> “倒是雅致。幽若,我問你,你可知這宮里的畫師都住在何處?”
“宮里設有翰林圖畫院,數十名畫師都在那里,奉召隨行,繪制些貴人游春圖,夜宴圖一類的。奴婢也沒大仔細瞧過?!?p> “那些個畫師年紀如何?”
“年輕的有,年紀大的也有,奴婢也不大清楚,但有一人,卻是闔宮盡知。”
她疑惑地問道:“是哪位?”
幽若笑著道:“是位極其俊俏的郎君呢,叫王希孟,是當今官家親授畫技的,還特賜了明月樓,許他獨住。如此恩賞,他可是頭一份呢?!?p> 溪音聽到“明月樓”后忽然想到子末郊外小樓的牌匾上也是這幾個字。
繼續問道:“他為何能如此特殊?還做了官家的學生?!?p> “那就不知道了,據說是當今宰相蔡大人保薦的,許是這個原因吧。美人怎么想到問這個?”
她
“無事,只是一時興起,想尋個師父學一學作畫,這深宮寂寞,也可略作消遣?!?p> “那美人可以同官家講,如今美人正得圣寵,官家定會應允的?!?p> 她笑了笑,看著明月高懸,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還是她入宮第一次展露一絲笑容。
這日,她來到皇后宮中拜見,行大禮后,獻上一曲,皇后連連贊道:“早知道你是汴京城內最聞名的琴師,果然名不虛傳。
“謝娘娘嘉獎?!?p> “官家幾次贊許你懂事溫順,知進退,本宮一見,果然是個好孩子,近來可還適應?”
“回皇后娘娘話,一切安好,只是臣妾有一事相求。”
“何事?”
“臣妾見官家喜書畫,只可惜從前生于市井,未曾有機會研習,若是可以,臣妾想學習下繪畫?!?p> “這有何難,若論畫技,當屬王希孟最佳,他平日也清閑,過幾日,我回了官家,讓他親自教你如何?
“這是不是不妥當,畫師多為男子?!毕舸鸬馈?p> “無妨,那孩子心性純良,年紀也不大,只是他常常出宮小住,此時在不在宮中還說不準。”
溪音聽如此描述,想必是子末了,只是原來他本名叫王希孟,倒是有點學究氣。
“好了好了,這半天跪來跪去的,快起來吃點果子,可是新摘的,鮮甜的很。”
溪音未曾料竟然如此順利,若是可以得子末做她的師父,二人便可以常常相見,有他作陪,這漫漫歲月,也沒那么難熬了。
皇后是個和善好相與的,可其他幾宮妃嬪卻日日爭寵斗艷,得知瑾美人才入宮就獲圣寵,嫉妒的很,各自都盤算了起來。
瑾美人這日在湖邊垂釣,忽然背后被人推了一把,霎時跌落在湖中,她不識水性,水淹沒口鼻后身體開始下沉,就在意識即將潰散之際,一名侍衛跳入湖中將其救了上來。
趙佶匆匆趕來,見到渾身濕透的瑾美人,心疼地攬入懷里,用手為其擦拭臉上的水珠,說著:“瑾兒,我來了,你別怕。”
她在他的懷里漸漸失去了意識,暈了過去。
阿莫正巧路過看到,慌忙回去稟告子末:“郎君,方才溪音娘子落水了?!?p> 子末的畫筆掉落在地上,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慌忙道:“她在哪?”
阿莫答:“被路過的侍衛救起了,我見官家也去了,應是無事了?!?p> 子末心里想:難不成是她想不開,要自盡?到底是我害苦了她。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阿莫:“官家待她可好?”
阿莫見郎君紅了眼眶,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敢提及是官家親自抱著瑾美人回去的,一番斟酌后答道:“小娘子是個有福氣的,怎會有人不喜呢?!?p> 是啊,她那么明媚可愛,清麗絕俗,任憑誰見了都心生歡喜吧,以她的機敏,榮寵是理所應當,他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
燭火搖曳,他沒有生炭盆,獨自在冰冷的房間內,一夜未眠。
禍福無常,只愿她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