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汴京城內有一事鬧的沸沸揚揚,說是由一張極其精美絕倫的美人圖引起,那畫中女子似月里嫦娥,讓人見之忘俗,一眾畫家紛紛爭相臨摹,民間便有了無數此圖的仿制品。不知怎的這事竟然傳到了宋徽宗的耳朵里,下令命人呈上此圖原作。
原是當日,那起子流寇中有個通曉些書畫詩文的,識得此畫必是大家之作,便托人賣給了一商賈,那商人得此畫到處炫耀,便將此事傳將開來。
徽宗是個最急色的,一聽有絕色美人,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著人連夜將此畫作高價購買,送入宮中,一展開,見畫中女子清麗絕俗,猶如神女天降,喜不自勝,連連嘆道:“好呀好呀,想不到竟有此等佳人。即刻召蔡京覲見。
蔡大人還正在府內習字,揮墨入紙間,接到傳令,忙不迭地換了朝服入宮。
待見到官家,行大禮,道:“臣見過陛下。不知此事喚老臣可是有要事相商。”
“有個差事交予你,這畫中女子,卿為朕尋來。”
蔡京接過畫卷,展開后定睛一看,這不是那日清音閣的琴師。可那琴師臉上有道二寸長的疤痕,難不成……
思量片刻后應道:“老臣竭力去辦,請陛下放心。”
回府后,蔡京立即尋人去清音閣相邀溪音入府彈奏,心里暗暗想道:“這次我倒要看看這小女子到底是何真面目,難不成上次是為了誆騙于我?”
清音閣絲竹聲不絕于耳,正是熱鬧非凡的時刻,溪音依舊是樂得清閑,在房內拾掇些舊物,不禁感懷了起來,父母已經逝去,自己亦是漂泊于此,好在得閣主疼愛,姐妹相伴,自己也算是才藝傍身,只盼著這日子一直這樣才好呢。
此時,卻當不當正不正地接到了蔡大人傳召的消息。
傳喚的侍女急地跑上來,門外喚道:“溪音琴師,宰相蔡京蔡大人的侍從在樓下等你,傳喚你入府演奏,片刻都不能耽擱。”
溪音大吃一驚,又想起子末之前的囑咐,入宮選美人一事,心里七上八下,想來是誆騙蔡大人一事敗露,可是為何此事才來翻舊賬,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
只見閣主匆匆而至,掩門入室,急迫地問道:“蔡大人如何這時傳喚你,竟連我都未曾通知。中秋那日,可曾發生了什么事?”
溪音將畫疤痕掩藏面容一事等一五一十招來,氣得林閣主拍案而起,怒斥道:“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讓我知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溪音還是第一次見閣主如此震怒,起身安撫,“閣主,只是傳喚,興許只是蔡大人見我琴藝出眾,一時興起想聽些曲子,我先去了再說,只是我當日那疤痕是一個小畫師給畫的,如今想要仿的相似,怕是有些困難。”
閣主說道:“不行,你老實在這里,哪也不能去。我這就去回絕了蔡大人,說你近日感了風寒,臥床不起,晚幾日入府獻藝。”
溪音將釵環都退下,散下頭發,又換了身寢衣,匆匆躺到了榻上,一邊劇烈地咳著一邊將自己的發絲揉地亂作一團。
蔡大人侍從聽聞琴師因病不能入府,也不管什么禮數,匆匆闖入溪音房里,閣主示意眾人不必阻攔,那侍從見榻上女子裹在被里,咳地一旁帕子上都沾上了血,嚇得退了出來,問道:“不是風寒嗎,這看上去怕是命不久矣啊。”
一旁的月茗道:“是風寒,引發了咳疾,連帶著心氣郁結,這不血都咳出來了。”
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邏輯,虧得那侍從也不通醫理,趕緊回去稟報蔡大人。
“大人,那琴師一病不起,無法前來,是小人無能,請大人恕罪。”
蔡京轉動著手中的念珠,笑道:“小小女子,如此多花招,人人都巴不得入我這宰相府巴結,她倒是有幾分不同尋常。你過幾日再去請,若是還不肯來,多帶幾個人,抬也要把人抬過來。”
“遵命。”
此時已經夜深人靜,但清音閣一眾人卻未曾入眠,大家齊聚廳堂,討論如何助溪音逃脫此事,人人皆面露難色,只有溪音一人倒是坦蕩,手里拿著干果一顆顆地往嘴里遞。
“阿音,這都什么時候了,只顧著吃,到時候蔡大人知你誆騙他一事,如何能善罷甘休。”月茗娘子嗔怪道。
“姐姐莫不如再請那畫師幫你畫一次,也許大人壓根就沒注意這事,只是閑來召你彈琴解悶呢。”可兒娘子瞪著圓圓的眼睛說道。
“不妥,不妥。”閣主起身來回徘徊,反復說著這句話。
其余幾個樂人默不作聲,唯有一人名喚阿瑜的小丫頭,是閣內吹塤的,悠悠開口:“蔡大人若是怪罪,早就降罪了,如今天子選美人盡皆知,蔡大人豈會罔顧皇命,處置如此美艷的溪音娘子,興許此一去,便是萬千榮華了。”
閣主喝令道:“怎么,如今閣內是缺衣少穿了,還是讓爾等饑寒交迫了,貪戀榮華之人,如何得善終!再者,溪音自十二歲入閣,便同我女兒一般教養在身旁,我如何舍得她去那虎穴狼巢!”
眾人更不敢言了,皆低頭不語。
閣主見諸人也無可解之法,遂命人準備馬車,欲送溪音離開。
月茗勸慰閣主:“閣主,此舉怕是不妥,若是蔡大人得知溪音此時離開,不管什么理由,必會遷怒于閣內上下。況且他方才任此職不久,正是官癮大著呢。雷霆之怒,足以毀了清音閣。”
閣主癱倒在椅子上顫抖著手,扶著椅子的扶手,哀嘆道:“那又能如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阿音……”
”好了好了,我知道大家為我擔心,但是現在綢繆這些為時尚早,況且,到時若是真讓我入宮,又有何妨,雖說是少了些自由,但也沒那么嚴重吧。”溪音確實是個淡泊灑脫的性子,這個節骨眼也不見她有半分焦急。
溪音笑吟吟地走到閣主身邊蹲下身子來,將手搭在閣主膝上,說道:“閣主,我知你待我好,可我也不能為一己私利,棄整個清音閣于不顧。不管蔡大人召我所為何事,我都不得不去自己面對,況且人世間諸多風雨,許多事不是躲便躲的開的。”
閣主眼中似噙著淚水,“我的阿音長大了,我竟然一直沒意識到,只想著能護你一時便是一時,護你一世便是一世。”他的手撫摸著溪音的頭發,滿眼的不忍和眷戀。
三日后,果然宰府又派人前來,溪音粗略地模仿了下之前的疤痕畫法,畫好后蒙面而去。
她大步流星走進了蔡府,絲毫不畏懼即將面臨的場面。
“摘下面紗。”蔡大人厲聲道。
溪音并未猶豫,將面紗扯下,跪在地上,昂著頭。
“你這疤痕從何而來?”
“不小心摔的。”
“來人,去幫她洗個臉。”
一個粗聲粗氣的老嬤嬤端著盆水大剌剌地進來了,溪音也沒反抗,任憑她在臉上揉搓。
不消一會,來前拿油彩偽造的疤痕就消失不見了,露出了玉色肌膚。
“大膽,竟敢誆騙于本官,可是活的不耐煩了!”蔡京將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
溪音道:“大人息怒,小女無意誆騙大人,大人只說聽曲,未曾對面容打扮有所要求。因小女自小在閣內賣藝,恐招惹是非,以此法躲避些孟浪的紈绔子弟,早有此習慣。如今大人欲見真容,小女未曾反抗,足以見小女內心坦蕩。”
“你倒是乖覺,既如此,本官不降罪于你。你是個有大福氣的,我欲將你進獻給官家,到時可莫要忘了本官提攜之恩。”
溪音見果真如所料,亦是不好回絕,便只得應下了這樁事。
“多謝大人,只是入宮一事茲事體大,容小女回清音閣稟明,領了身契,也和姊妹們告個別。”
說罷便匆匆回閣,蔡大人命人暗中監視,只怕她再有什么花招。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刻,有些事注定是逃不過。
只是這時道溪音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何模樣,雖然有幾分忐忑,但也是自我寬慰道:“若是入了宮,或許可與子末常常相見。”
她一個人在窗前烤著火,聞著屋內幽幽的香氣,目光逐漸渙散,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事,漸漸有了一絲困意,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夢里,她見到一片大火,她哭喊著醒來,臉上濕了一片,手里的帕子忽地掉落在炭盆里,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