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司庫府，大司寇府弟子的住處就要簡陋許多了。兩三人同住一間房并不少見，甚至一些年幼弟子，要十幾個人擠在一起。親傳弟子畢竟與一般弟子不同，還是能享受到一些不一樣的待遇，不僅不用多人同住，每人還能有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院。

　　如果說李致明的住處是最奢華的，那王致正的住處就是最安靜的。小院坐落在湖畔，周圍被垂柳環繞，極為幽靜。屋內規整的桌椅板凳，沒有一絲多余的裝飾，簡簡單單，清清爽爽。

　　王致正的院子李致明并不常來，除了不喜歡這份安靜，更不喜歡這里寡淡的氛圍。就算是同樣喜歡清靜的賈致公，都覺得王致正的院子太過寧靜了。

　　唯一有些特別之處，就是這個院子里有一個小小的水池。小，但水很深。王致正唯一的愛好，也許就是站在這個小小的水池旁，看著池中的錦鯉游來游去了。

　　天剛蒙蒙亮，但王致正的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就像這個院子一樣，他的早飯簡簡單單。

　　一碗粥，兩個饅頭，一碟小咸菜。

　　李致明這么早就來了，王致正顯然是沒有想到，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最懶的老四，居然這么早就到了我這里了。”用筷子一指對面，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李致明有些慵懶地隨意坐下，看了看那碟咸菜，嗤地一笑，道：“別，這道大餐，還是你自己享用吧，我可享受不起？”

　　王致正大笑：“滾！說話帶刺的東西，有事說事，沒事滾蛋！”多年的師兄弟，他不知道為李致明善后多少次了，以為他這么早來，一定是有求自己了。

　　李致明仍是一副吊兒郎當模樣，捏起一塊小咸菜，放在嘴中邊嚼邊嘻嘻笑道：“二師兄你也知道，我要是幾天不惹禍，那也就不是我了。但我是什么樣的人我自己清楚，等師父回來，要是沒聽說我這兩個月犯的錯，他老人家一定要懷疑你是在蒙蔽他了。”

　　見他又要用手去捏，王致正用筷子狠狠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笑罵道：“給我住手！剛還說看不上，這怎么轉臉就上手了？”

　　李致明吃痛，急忙將手縮回，笑道：“瞧你小氣的樣子，不就兩塊小咸菜嗎？”

　　王致正見他沒個正型，揮手道：“沒事趕緊滾蛋，別打擾我吃飯。一天到晚，難得有個清靜的時候，全讓你給攪了。”

　　李致明嘻嘻一笑，這才一拍腦門，笑道：“瞧我這記性，居然連為什么來都忘記了。”起身清了清嗓子，故意裝做一本正經的樣子，道：“首席長老李師叔讓他弟子郝軍尋我，跟我說東海出了大變顧，府里要給個決定。他還說，川西遲遲沒有回信，也不知道師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府里只有你我兩位親傳弟子在，讓你我先議議，給個章程出來。”

　　王致正聽了微微一怔，隨即面色如常：“雖說如今只有你我兩個親傳弟子在，但這種大事豈是你我能定的？府里已經用過印的事，這時候卻讓咱們拿個章程出來，豈不是擺明了讓你我背這個黑鍋？”

　　喝了口粥，又道：“你也是，這種事情，你怎么就應了下來？你就給師叔回話，就說你我沒有主意。師父走前，命師叔與長史大人共同掌印，全憑師叔做主也就是了。”

　　李致明拍了下腦門，如夢方醒一般道：“差點被師叔給唬住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就讓郝軍那小子直接來找你就對了。有你二師兄在，哪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拿主意？”

　　王致正苦笑著搖了搖頭，并不理他。

　　李致明顯得百無聊賴，伸了個懶腰，道：“二師兄，你說師父跟大師兄在川西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王致正停下了筷子，也是有些憂愁：“這個很難說。小小一座驛站，前后已經有七位圣州弟子遇害了。這個案子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駭人聽聞。后面還會發生什么，誰也不敢保證。”再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嘆道：“西北的騎兵進入川西已經好幾天，如果真是針對孟秋去的，這時候應該也已經到了。那里本就已經夠亂了，再加上那些騎兵，就不僅僅用危機四伏能形容了。”

　　王致正的擔憂溢于言表，絕非假裝。

　　他確實在擔心師父和師兄的安危。

　　對于這一點，李致明還是相信的，也不敢懷疑。只是有些話還是不能不說：“師父、大師兄身處險境，咱們是不是就不要在后方添亂了。”聲音很輕，語氣平淡。但聽在王致正的耳中，卻無異于平地驚雷。

　　猛地抬頭看著正盯著自己的李致明，他終于明白。

　　這才是他前來的真正目的。

　　他當然知道李致明口中的‘添亂’是什么意思，冷笑一聲，道：“你不會也相信我與胡師叔的人在河西秘密達成交易的鬼話吧？”

　　本以為李致明至少要委婉一些，沒想到他卻肯定地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信。”

　　王致正涵養再好，這時候也是有些不高興了，道：“胡師叔在東海那番大動作，我也是在河西與他的人會面事后才知道。胡師叔是什么人，你難道不清楚，他已經擔任東海總督多年，東海上上下下有幾個不是他的人？他要調整，用得著跟我這個普通的親傳弟子達成什么交易？難不成，要將胡師叔在東海違制調整的罪，都要算到我的頭上了？”

　　極少見過王致正發火的李致明依然是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面色平靜，盯著王致正的眼睛，語氣異常堅定，道：“我相信二師兄的為人，當然更不會將胡師叔東海的大調整跟你掛鉤。但誰不知道我李老四是個廢物，只有我相信沒有用。要讓別人全都相信才行。”

　　王致正本就因一次秘密會見搞的天下皆知窩了一肚子火氣，這時見連平日這個最不成器的師弟都過來質問自己，更是心中大怒。但他畢竟不是一個毛頭小子了，很快就發覺了其中不同尋常之處了。李致明素來是公認的無欲無求之人，從沒人懷疑他會有什么政治企圖或者有什么政治野心。居然連這種人都開始要當面如此質問自己，足以說明這絕非他一人的懷疑，而是李世清的懷疑。是李世清利用了李致明的不成熟，讓他來質疑自己了。

　　想明白了這點，王致正冷笑一聲，道：“李師叔讓你來審問我的吧？”

　　李致明搖了搖頭，恢復一副嬉皮笑臉模樣，道：“這二師兄就想多了，李師叔讓郝軍給我傳的話，我一字不落全跟你說了。剛才那些話，全是我心中所想，跟李師叔完全沒有關系。”

　　王致正‘哦’了一聲，道：“這么說，就是你自己要來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