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突然只有一個人了，黃酩辭很不習慣，就像方知曉剛來的時候她也有點不習慣。
然而和之前相比，這不習慣好像放大了好幾倍。
洗漱完畢換了睡衣關了燈，黃酩辭并沒有躺倒床上，抱著個棕色的毛絨小熊窩在陽臺上的懶人沙發上，怔怔的望著外面的萬家燈火。
身邊沒有人，她的神色終于不是剛才的生氣和無謂了，下巴支棱在熊腦袋上一改當初的囂張，有些無措和難過。偶爾閉起眼睛把腦袋埋在熊頭上，剛巧錯過了院門打開進來的三個人。
門口傳來敲門聲，黃酩辭轉頭看了一眼落地玻璃里面遮擋住的窗簾，繼續一聲不吭。
“這孩子。”
門外傳來低低的嘆息聲，徐英試著開了一下房門，已經鎖上了。黃酩辭每次和父母鬧別扭都會鎖門不理人，但平時，就算方知曉住在隔壁她都記不起鎖門這回事。
仔細想來，她上次這樣的鎖門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徐英端著牛奶到方知曉的房間，瞧著安安靜靜坐著的男生，心里感慨萬千。
一眨眼，那個當初被自家女兒踹入池子里受涼發燒差點沒命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一個高高俊俊的男生了。說起來，如果不是黃酩辭在他開學前的那一腳，方知曉也不需要因為身體原因而推遲一年上學，兩人本來是不同屆的。照這么說，這孽緣還是自家女兒那不省心的自己招來的。
“知曉，你等會幫阿姨拿牛奶給一下小辭，同時也勸勸她。”鬧了小半天，徐英雖然沒去吵架也沒多說話卻累得不行，臉色有些疲憊，“小辭比你小，還是小孩子心性，我和她爸爸說了她也不一定會聽。”
方知曉面有愧色：“阿姨，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跟你沒關系。”
一開始徐英對方知曉確實有些生氣，還覺得方潤當初說的“白眼狼”挺正確的，后來冷靜下來在黃繼奇的勸說下也不是不理解。都是從那個年紀走過來的，誰沒有情竇初開的時候。
當在方家見到冷冰冰的父子姐弟的時候，她更多的還是心疼。
“好了，你寬心，這事情本來和你就沒關系，阿姨也是一時沖動。就跟叔叔阿姨跟你爸爸說的那樣，等高考以后不會反對你和小辭交往的，你現在放寬心，別多想，就好好準備高考。”或許是這個孩子太讓人心疼，別說徐英，就連黃繼奇這個寵女如命的父親都沒有反對。
學校鬧的這么一出，還真是對某人的“神助攻”。
方知曉既感動又慚愧，對自己剛才的心思有些厭惡：“嗯，謝謝阿姨，我會和小辭說的。”
“我們不會影響高考的。”這話說了很多次，不知道大人會不會信，但他還是有必要強調一遍。
徐英點點頭：“阿姨相信你們。”她張了張嘴，心里有很多話要說，又覺得不合適，最終還是低低囑咐他早點休息下樓去了。
今天折騰了一晚上，無論是誰，都很難安安靜靜的睡過去了。
尤其是黃繼奇夫婦，剛收拾完上床說幾句話，房門就被敲響了。
“叔叔，阿姨。”
門口傳來方知曉不好意思的聲音：“你們知道小辭的手機放哪里了嗎？我打她電話都沒人接。”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黃繼奇起來去開門。
“叔叔。”方知曉低垂著眼簾，“小辭不開門，打電話也沒人接，她是沒帶手機嗎？”
“她都好久沒帶手機了，平時打電話給我和她媽不都用你的手機的嗎？”黃繼奇想了一下，“應該在一樓，我今天早上還看到她看了一下。”
“叔叔，小辭她一直不開門。”
也許睡著了，當然，這不可能。黃繼奇心里這么想，不過也知道妻子剛剛吃了一個閉門羹下來，現在方知曉也敲不開，他心里奇跡般的舒服了一些。
“我和你上去看看。”黃繼奇轉頭朝里面說：“你先睡吧，我上去馬上下來。”
就“馬上”兩個字，讓他后來差點去找工具撬了自己女兒房門的鎖，可惜當初裝的鎖太好了，里面反鎖了外面用鑰匙也打不開。
兩人連續敲了五六七八九分鐘，還在外面說的嘴巴都渴了，里面愣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就算睡著了的泥人也該被吵醒了，黃繼奇都想發火了，理智卻讓自己克制著。
本來不過是小女兒鬧一會別扭，他要是這么一發火的話，性質就變了。
方知曉突然朝自己房間走去，把最右邊的窗門開到最大，拉了椅子過來，踩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朝外面探頭……黃繼奇被他的動作給嚇了一跳，本能反應就是拉住他的腿。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黃家裝修時用的玻璃本來就是單項透視玻璃，白天看里面都不容易，更不用說是晚上了。
但黃酩辭房間上的陽臺放的東西很少，除了一個懶人沙發連衣服都沒有一件。方知曉小心翼翼的把眼睛貼到陽臺玻璃上，確認地上那個黑乎乎的影子應該就是黃酩辭了。
難怪一直不開門，估計她還把陽臺上的玻璃門給關上了。
“小辭在陽臺上，可能睡著了。”
黃繼奇皺眉，這真要在陽臺上一晚上，明天絕對會感冒。他有種想要踹門的沖動，硬生生的克制住了。
“知曉你先下來，我看看，能不能叫醒她。”
“叔叔還是我來吧。”
方知曉在玻璃上敲了幾下，地上的人影一絲反應都無。
“叔叔，能幫我拿一下手機嗎，打開一下手電筒，謝謝！”
他大半個身子都在窗外，黃繼奇看著都有點慌，把書桌上的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遞給他，決定過兩天把三樓也撞上防盜窗吧。黃酩辭之前一直嫌有防盜窗憋屈，三樓就沒有安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是裝了安全一點。
地上的黑影受敲玻璃的聲音和燈光的影響，慢慢動了動，木木的轉頭看向左邊的窗玻璃。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隔著玻璃也擋不住，黃酩辭陽臺上的窗門并沒有全關，估計周圍有不少人家都能聽到。
過了一會，樓梯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徐英披著一件外套沖了上來。
“小辭呢，她怎么了？”
黃繼奇拉著方知曉的手臂把他從窗外拖進來，轉頭看著頭發亂糟糟一臉焦急的妻子，無奈笑道：“剛剛估計被知曉在玻璃前面給嚇到了，她到晚上膽子有多小你也知道。”
見眼前亂七八糟的情況徐英有點不理解：“這關小辭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鬧脾氣睡陽臺了。”黃繼奇推了一下妻子，方知曉的房間本來只是客臥，沒有書桌，他們后來在里面放了張書桌，整個房間就顯得有點小。現在一下子進來三個大人，狹小的空間一下變得擁擠了。
三人繼續去敲門，這次沒兩下房門就“吧嗒吧嗒”的響起，不一會就開了。黃酩辭手里還抱著小熊，臉上還有驚嚇之色，瞪著眼睛看門外的人。
“好了，沒事了。”黃繼奇拉了一下妻子，“小辭，晚上睡房間里，不能睡陽臺，會感冒的。”
徐英伸手拉住女兒的手，放心不下：“你就這么穿著坐在外面啊，這天雖然熱起來了，但晚上還是涼啊，不行不行，我去給你煮點姜湯，知曉等會也喝一碗。”
方知曉應聲說好，黃酩辭這才看清在兩人后面的男生。
徐英進黃酩辭的房間把她的校服外套披到她身上，朝方知曉看了一眼，和黃繼奇下樓給兩人煮姜湯，把空間暫時留給這兩個年輕人。
兩人一時無語。
黃酩辭默默的走到陽臺，又縮到地上的沙發上去了。
有了屋內的光，雖然大部分都被窗簾遮住了，但到底不是漆黑一片了。
方知曉跟到外面，坐到她的對面，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剛剛被嚇到了？”
黃酩辭瞪了他一眼抱著小熊不說話。
“你在和叔叔阿姨鬧別扭啊。”方知曉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大著膽子去碰她的肩膀，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小辭，是為了我嗎？”
見黃酩辭沒有伸手拍開自己的手，方知曉的膽子更大了，另一只手也按到她的肩膀上，目光灼灼。
是不是為了他？黃酩辭其實自己都不知道，但鬧著這么烏龍的一出如果不是為了他有能為了誰？正因為理不清思緒，她才開始煩躁。連方知曉表白她都能無動于衷，黃酩辭的內在本質是很自私的，一切她不樂意的事情她都可以當做無關，就像當初她對別人的喜歡和不喜歡也不過在她腦海一瞬的轉變之中。
但今天晚上，她已經不是無動于衷的態度了。
“方知曉，你之前還說我多變不定性，就算我今天喜歡你，你難道不怕我明天不喜歡你把你一腳踢開？”
“怕啊，怎么不怕？”方知曉慢慢靠近她，直視她的雙眼，“只是你都拒絕過我一次了，連機會都沒給我。你要我擔心這個問題好歹也先給我個機會啊！”
黃酩辭一動不動，只是眼睛卻不敢直視他：“我們要高考了。”
“那就等高考以后，叔叔阿姨說過等高考以后不會反對我們。”方知曉自嘲一笑，“說得高考以后你肯愿意當我女朋友一樣，我就一個人在這兒單相思呢。”
黃酩辭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她的目光下移，看到方知曉跪在地上的雙腿，心里再次觸動了一下。她原本就不是驕矜的性子，在感情上也一向大方，完全沒有什么女兒家的羞澀。或者說也有，但對方知曉，她實在難以做到。
太熟悉了，這樣的童年玩伴就像家人，感情這事感覺有點罪惡感。就算她承認方知曉越長越好看，但還是難以有這意外的情感。
除了今天！
如果這個感覺能持久的話，其實也還不錯。黃酩辭抬頭看向少年俊俏的眉眼，他的眼中沒有星河，只有一個她。
“高考以后我答應你。”她突然笑了起來。
對面的少年仿佛愣住了，直直的盯著她，一動不動。良久，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個燦爛的弧度，眼睛微微瞇起，雙手微微用力，一把抱住了她。
黃酩辭的耳朵貼著他的胸腔，那一聲聲震動的心跳聲很快，感覺快要跳出來了。她跟著他的心跳聲默默數數，不測速率，只是單純的數著。
房間門沒關，外面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黃酩辭不由自主的推了一下方知曉，沒防備的某人原本跪在地上腿腳有些麻木，被她那么一推便撞到了玻璃上，發出了一聲不輕的響動。
腳步聲更加急促，“啪嗒”一聲陽臺上的燈被打開了。
一個抱著個玩偶窩在懶人沙發里，一個以一種詭異的坐姿半跪坐在地上，一只手還揉著自己的額頭。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當然陽臺能有多寬，不近也近。
本來黑燈瞎火充滿曖昧氣息的，但不知為什么，就黃酩辭抱著熊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窩在那里，徐英愣是什么也猜不出。當然，她也不敢瞎猜，省得給這件事再添一把火。
“小辭，知曉，過來喝姜湯。”徐英招呼兩個孩子起來，“哎，小辭，你怎么都不穿鞋，要受涼的。”
方知曉在后面扶著玻璃艱難的起身，忍著膝蓋和腳的麻木跟在后面，聞言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黃酩辭的雙腳，白生生的腳后跟……
徐英責備了幾句讓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姜湯。等兩人都喝完了又叮囑了幾句才端著碗下去，把黃酩辭的拖鞋給拿了上來。
這次洗漱后是真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