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拳頭和棉花
寧燁看看沉溺于無限回憶中的Cathy,再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章書秋,突然說道:“江大這桂花香,真是排山倒海,哪里都沒有香得這么有氣勢。”
Cathy卻突然笑著望向章書秋道:“這句話用西班牙語怎么說?”
見到章書秋笑而不答,又繼續道:“可見漢語有些話,真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您的漢語水平,其實根本不需要翻譯。”章書秋笑道。
“幸虧我今天沒有那么自信,讓我認識了你,與眾不同的翻譯家,我很榮幸!”Cathy邊緩緩往前走,邊對章書秋道。
寧燁卻只是記下了那本書的名字:《狂奔》,不知是一本怎樣的書,竟會讓章書秋這么神奇的人,都能覺得神奇。
三個人從東大門進,沿著中軸線慢慢往前逛,依次經過國際交流中心,國際關系學院,外語學院,圖書館……
學校很大,時間過得飛快,快到西門的地方,寧燁對兩人道:“我請你們喝江大最好喝的咖啡!”
江大最好喝的咖啡,就是江大西門外那家開了許多年,從前大部分中國人都喝不慣咖啡的時候,就開在那里的半夏咖啡。這名字和咖啡館多么違和,據說是個留學生到中國后,瘋狂喜歡上了中醫,不想回去了,然后因為喝不到咖啡,家里又是做咖啡生意的,就開了這家咖啡館。
西班牙人素來有喝下午茶的習慣,Cathy欣然同意,笑得非常開心,甚至有些八卦地問道:“那個半夏,當上了中醫沒有?”
寧燁啞然失笑:“沒有,倒是咖啡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那個半夏咖啡館的老板真叫半夏?”章書秋驚訝問道。
“Miss章也知道半夏?難道你也是江大畢業的?” Cathy有些驚訝問道。
“那寧主任是江大畢業的嗎?”章書秋問道。
“我不是,但我和你是一個學校畢業的,”說著拿手指指西門邊的附中道:“江大附中,對吧,你高中畢業的學校。”
章書秋一臉驚訝望向寧燁,Cathy笑容玩味,一下看看章書秋,一下看看寧燁。可寧燁說了這句就不再往下說了,徑直打頭走進了半夏咖啡館。
Cathy倒是滿足了好奇心,見到了半夏本人。原來寧燁和半夏有約,半夏看見他十分高興。半夏禮貌地向Cathy和章書秋問好,正面看向章書秋時,突然有些疑惑地頓了頓,又認真地多看了兩眼,然后問道:“章小姐好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看到眾人臉上的表情,馬上又補了一句:“我是說真的,不是搭訕。”
寧燁卻突然笑了起來,章書秋眨眨眼微笑道:“我以前來過這家咖啡店,我在這里讀書時,這家咖啡店已經開了。”
“你也是江大畢業生?”半夏好奇心顯然很重。
章書秋顯然沒有料到,半夏居然是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正不知說什么好,卻聽見旁邊寧燁的聲音響起來:“她是江大附中的學生。”
半夏疑惑著皺眉望向寧燁,突然很夸張地喊道:“噢……”
很顯然看到寧燁眉頭皺了皺,馬上轉換成法語:“是她?你一直讓我找的那個?噢,天,你怎么找到的?你給我那照片,跟這真人,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你……”
Cathy看著半夏動作夸張,語言切換倉促,便知這不能讓她們聽到的秘密,一定和眼前這位翻譯小姐有關,卻是非常自如地看破不說破,只是微笑著端起咖啡,不過那笑容里,怎么看都帶著點玩味:她好像記得,《狂奔》的扉頁里介紹說,譯者章書秋應該也是精通法語的。
對,章書秋當然是聽得懂的,法語是她大學的主修課,后來還去過法國留學。但是她卻超出Cathy想象的反應,就像聽不懂那樣,也端起了咖啡,輕輕啜了一口。
寧燁被半夏問到臉上,卻依舊只是微笑不說話,半夏卻不依不饒:“你找到不和我說?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去打聽不?我剛找到點線索,才發現世界其實挺小的,黎耘是她的表哥,是她姑母的兒子。”
說著,半夏突然轉過臉用中文對章書秋問道:“黎耘是你的表哥,對不對?”
那邊寧燁卻被半夏說出的這些話噎得驚在當場:他和黎耘一起在美國讀書時,黎耘來來回回去過法國、意大利,說去看他的妹妹,他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妹妹,居然是她。
等等,黎耘去法國看她,她在法國留學,她懂法語……
寧燁突然覺得挺滑稽,半夏挺滑稽,這場面也很滑稽,而自己活了三十多年,竟是最滑稽的那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半夏說道:“我知道黎耘有個妹妹,在法國留學,專業法語,聽說是同聲傳譯。”
突然又轉過頭,笑容更深對章書秋道:“章老師,對不對?”
看到半夏馬上要爆炸的表情,當即說道:“黎耘在江城,約他出來聚一下吧,今天還有事,約明天吧!”
半夏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搞砸了,加上這場面,也不是解釋的時候,便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告辭。
半夏走了,場面突然安靜,寧燁以為章書秋會問什么,哪知道她竟是一言不發,就像真的沒有聽懂剛才他們的法語對話一般,繼續喝著她的咖啡。Cathy端著咖啡望著窗外,突然感嘆道:“最喜歡江城的秋天,就這樣什么都不做,喝杯咖啡看看天,都覺得很美好!”
一杯咖啡喝完,Cathy開心而滿足,章書秋覺得,這位學者挺可愛,很喜歡熱鬧,也很容易滿足,簡單而直接,不管她在專業領域成就如何,她的性格有多少面,至少有這樣一面,像個孩子。
至于寧燁,貌似都不用再多想其他,就是目的明確沖她來的。章書秋對于這樣目的明確的男人,一貫有自己的準則。
章書秋回到酒店房間時,于川依舊是在下午她走時那個地方躺著,她立時覺得不對勁。
章書秋洗了把臉,拿著毛巾擠坐在于川腿邊上,看著她空洞無神的眼睛,拱了拱她道:“我帶了一箱貴腐下來,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去喝酒吧?”
按照平常的于川,一定會蹦老高教育她,晚上有晚宴有酒會,哪里都別想去。可這時的于川卻只是無精打采道:“我也想去喝酒。”
“你今天回家嗎?”
“不回,不想回……”
“又吵架了?還是陳俊家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我好煩,現在不想說,等會兒讓我喝點酒緩緩再說。”
“那晚上怎么辦?”
“我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露個面,晚宴散了就溜,酒會就不去了。”
章書秋聽了這話,正在往臉上擦護膚品的手頓了頓,像于川這種平素天天跟打了雞血一樣的上進分子,突然這么消極,這回這事兒只怕小不了,認識這么些年,也不過三五回。
“去哪里喝?”
“你那家里估計現在啥也沒有,要不我們還去老嚴家,等會兒我給張姐發給微信,那隔間兒挺好的。”
“好啊,我也覺得挺好。有件事跟你打個響聲,那個寧主任,大概率是沖我來的。”
無精打采的于川聽了這話默了默,卻突然坐了起來:“怎么回事?下午他也去了?”
“是的,收起你的八婆精神,我這會兒告訴你,是想讓你等會兒有眼色點,別被絆住了。”
于川轉臉看到小幾上放著的逍遙丸,搖頭苦笑道:“也是,像我這樣嫁了人,有兒有女,貌似人生圓滿,卻靠吃逍遙丸才能把日子過下去,還不如單身快活。”說著拱了拱章書秋道:“倒杯熱水來,我要喝藥。”
“你那結節怎么樣了?”章書秋一邊起身倒水一邊問道。
“沒大事,定期復查,每周到張醫生那里報到,艾灸刮痧,上次去做B超,一個沒了,另外兩個變小了。”于川打開藥瓶開始數粒數。
“明天我們去醫院看看笑寶去,瑩瑩估計又要瘦一圈。”章書秋把溫水遞到于川手里。
于川接過水,仰頭喝了手里的藥丸,又喝了幾口水道:“要說瑩瑩才最可憐。”這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半晌沒說話,于川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哎,你說咱仨這都是什么命?”
章書秋抬起手往于川肩膀上拍了拍,露出一個溫和而堅定的微笑:“沒事的,都會過去的。這么多年不都過來了嗎?”
于川默了默,深呼吸了一口氣,把袖子擼了擼,站了起來:“嗯,我去洗把臉整理一下,你換下衣服,在櫥子里。”
于川和章書秋中規中矩在晚宴開始前十五分鐘到達,按照安排坐好位置。于川在人來人往中寒暄不斷,章書秋只默然坐在位子上喝水看手機。等到席將開,章書秋才發現,右手邊坐的那個人,居然是寧燁。
章書秋看著寧燁幫她往已經快空的杯子里續水,愣了愣道了謝。章書秋往場內掃視了一下,寧燁仿佛看明白她的心思,溫和解釋道:“我只是負責會務,并不是主角。”
章書秋點點頭,果然聰明人。于川回到座位上,才發現寧燁竟然坐在邊上,笑著打了招呼,本來想說點什么,可想到章書秋的囑咐,又咽了回去。
等席開了,全場觥籌交錯,于川踩著高跟鞋又去敬酒,章書秋安靜進食,寧燁看她吃得十分專注,輕聲笑著問道:“你不問問我,為什么找你?”
章書秋愣了愣,咽下嘴里的牛肉粒,不答反問:“你不用去敬酒嗎?”
“我不想去,就想讓你知道,我在找你。”寧燁根本不被她帶跑偏,執著于他的話題。
章書秋不緊不慢喝了口湯,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不過,你這個崗位,能允許你這么隨心所欲嗎?”
寧燁突然被氣笑了,這丫頭耍的一手好棉花功:反正不管別人怎么樣,她就是不接招。不過這樣倒好,起碼她的簡歷上寫的是:單身。也可能就是這樣心無旁騖,她那個履歷才能如此炫目吧,而且履歷上沒有的,似乎更炫目,他隨便在網絡書城搜了一下,她的譯著竟然那么多,而且涉及到至少七八種外語。
寧燁果然還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剛要開口說什么,旁邊就來了人敬酒:“寧主任,你怎么坐這里,害得我一通好找……”
章書秋一幅看熱鬧的表情,笑盈盈看了寧燁一眼,寧燁瞥見她那笑容,心里恨得牙癢癢,卻也只能端起杯子笑對來人。
于川轉了一圈回來,章書秋已經吃了個半飽,看見寧燁被一撥又一撥的人圍著,心情大好地沖于川眨了眨眼,拿著包離了席。
于川又和席上的人寒暄了一下,也拿著包悄無聲息離席了。
寧燁一邊拿著杯茶應付著眾人,眼角瞥見章書秋和于川分開溜走。心里卻知道,這時什么都不能做,總不能什么都還沒做,就惹得那丫頭反感吧。
于川和章書秋換好衣服,到停車場在車里提了酒,從酒店停車場側門出去,到了老嚴家。店里依舊人聲鼎沸,外頭還有排隊的,生意出奇地好。張紅正在吧臺結賬,看到章書秋和于川走進來,忙結好賬走出來,領著倆人進了后頭小院的隔間。
一進屋,張紅就板著臉道:“先說好,中午的錢我也不退了,晚上再要跟我來這套,往后你們也別來了。”
于川有些訕訕:“好,中午不是請領導吃飯嘛,不買單不能顯示誠意。晚上我們就來吃張姐的。”
“這還差不多,我看你們提的什么酒?到我這兒還要提酒嗎?笑話我呢?”張姐繼續道。
“是我愛喝這酒,張姐你看,我特意帶的。”章書秋笑著答道。
張紅看了看那貴腐,知道是章書秋喜歡的,也不多說什么,只囑咐道:“你倆好好喝,提這么多酒,肯定是想喝了,我也不問什么事,多晚都沒事,我和你們嚴哥晚上就睡隔壁,要什么說一聲,喝多了我們給送酒店去。我去給您們端下酒菜了,你嚴哥都備好了。”
說著又拿了醒酒器,把章書秋帶來的酒打開,琥珀色的液體倒進透明的玻璃瓶中,散發出濃烈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