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方銳新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著電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黑暗中，只能聽見鍵盤的嗒嗒聲和鼠標的點擊聲，顯示器的光照亮他的臉，屏幕內容也映在了他的方形鏡片上。

　　方氏集團財務報表。

　　方氏集團人事部檔案。

　　方氏集團股份所有權轉讓。

　　方氏集團重要客戶名單。

　　方氏集團五年內重大項目規劃。

　　……

　　方氏集團的事向來跟方銳新無關，方家把他排除在外，不讓他進公司，他身上雖然流著方家的血，卻活得還不如一個外人。

　　無所謂了，反正他也不屑當方家人。

　　不過他呀，很享受搶走別人東西的那種滋味，尤其是方家人的東西，他要搶過來，一分都不給他們留。

　　午夜十二點零五分，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方銳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眸子里閃過絲絲涼意，接通。對方是個男人，聲音低沉渾厚，卻不乏敬意。

　　方：“趙彥”

　　趙：“方總，已經按您的吩咐，我買通了監獄里的幾個女囚犯，承諾給她們的家屬一筆豐厚的報酬，給了方玉瓊教訓。”

　　“是么。”方銳新聲調上揚，嘴角也上揚，顯然心情特備好。

　　趙：“因為怕搞出人命，所以沒下重手，不過我剛剛聽說方玉瓊一只胳膊骨折了，而且不是我們的人干的，我懷疑還有一股力量在插手這件事，而且比我們更狠。”

　　方銳新眉梢動動，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能查出來對方是誰嗎？”

　　趙：“目前還查不出，對方很狡猾，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而且信息都被封死了。方總，這是敵是友啊？”

　　方：“看來對方也跟方家或者方玉瓊不對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繼續查，有消息通知我。”

　　趙：“明白。”

　　掛了電話，方銳新凝眸思忖對方的身份。難道是宋家？不過宋家向來行事坦蕩，與其用這種下三流的手段，宋家更喜歡對簿公堂用法律咬死對方，不像是宋家的手筆。

　　那會是誰？方玉瓊還得罪過別人嗎……

　　這件事的受害者有兩個，秦允聲和那個神秘作曲家8度。

　　難道是那個寫曲子的做的——等等，寫曲子的！

　　方銳新猛然意識到什么。他立刻在瀏覽器搜索框里鍵入“8度”詞條，找到這個神秘作曲家的百科頁面，結果內容少得可憐，根本無從得知她真實的身份。

　　他又登上微博去搜索相關信息，一樣沒什么收獲。

　　真奇怪，奇怪得過分了吧。

　　一點信息都查不到，這個8度老師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

　　方銳新的心跳得很快，他沒再去管方氏集團，而是全力搜索關于8度的信息，就是想確定這個8度到底是不是八年前那個小瞎子。

　　如果是，就太好了。

　　如果是，秦允聲就不會難過了。

　　扣扣扣——

　　“少爺，您還沒睡？”

　　小柒抱著布偶站在門口，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方銳新起身朝她走過去，興奮地按著她的肩膀，說：“小柒，秦允聲的小瞎子好像找到了！”

　　“嗯？”小柒眼睛倏地瞪圓，傻乎乎地眨了眨，立刻彎起一抹燦爛的笑，說：“太好了！這樣您就不用再給聲少爺當出氣沙包了！”

　　“對呀，我不用給他當出氣沙包，他也可以不用傻呵呵地對著一張手稿睹物思人了。”

　　方銳新笑得像個孩子，眉眼彎彎，他把小柒抱起來轉了一圈，然后趁她不注意在她嘴角親了一下。

　　一個不正式的吻，讓小柒體溫飆升。

　　“少、少爺……”

　　小柒也不知道哪來的洪荒之力，一把推開方銳新，捂著臉感覺自己要冒熱氣了，立刻像一只兔子似的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臥室。

　　再鎖上門。

　　方銳新懷里一空，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又輕輕舔了舔，嘴角微揚。

　　小丫頭，還挺甜。

　　*

　　“大小姐，事情已經辦好了，方玉瓊的一只胳膊。”

　　“很好。阿影，等幾個月后她這邊的胳膊長好了，另一邊兒的也給我弄折。”

　　林兮爾勾起一抹邪笑，像一朵有毒的地獄之花，她努努嘴角，說：“就是別讓她有完整的時候，她在牢里待多久，就要疼多久，知道么？”

　　“明白。”

　　被大小姐列進死亡名單的人，都不會死得痛快，她會一刀一刀給對方放血，就算血流干，骨頭也得碎成粉末。

　　阿影一直覺得，大小姐是個女魔頭，卻長了一張天使面孔。

　　這也不搭呀！

　　林兮爾掛了電話，拿起旁邊的苦茶喝幾口，一雙如水的眸子凝了就一層寒冰，姣好的五官，卻邪氣滿滿，像是墮落的天使。

　　傷了秦允聲，只坐牢太便宜她了，對付這種蛇蝎心腸的女人，古羅馬人的同態復仇才最合適。

　　一條胳膊換一條胳膊，那是一般的變態。

　　而林兮爾是變態中的變態，她要方玉瓊十幾條胳膊，就是痊愈后砸折，再痊愈，再砸折，再痊愈，再砸折……如此循環，無休無止。

　　抬頭看看鐘表，下午兩點。她躺在床上，點開那首《時光》，秦允聲的聲音緩緩入耳，她臉上的邪氣悉數褪去，又變回了那個傻白甜，嘴角上揚似一朵紅月季。

　　秦允聲的歌聲伴著她緩緩入眠，午睡，她很喜歡。

　　*

　　普天同慶，秦允聲出院了。

　　出院當天，秦天王發了一條微博，配了一張他帥氣的自拍照，引來壓抑許久的眾多粉絲集體舔屏。

　　秦允聲V：“這些天讓大家擔心了，感謝每一個掛念我的小可愛，你們的秦允聲回來了。這次多虧了8度老師救了我一命，我已經完全康復，希望您也早日痊愈@8度是仙女V”

　　8度是仙女V：“客氣，江湖兒女，小恩小惠無足掛齒@秦允聲V”

　　秦允聲超話主持人：“王者歸來！排面走起！”

　　聲哥哥的小公舉：“排面，put your hands up !”

　　淺憶balabala：“聲哥好尊重8度老師，我們鵝寶寶也要像偶像學習。夫人們，扛起秦天王帥旗的同時別忘了8度老師”

　　美膩小仙女：“哈哈哈哈哈8度老師一身江湖氣沒有架子，愛了愛了”

　　大白521：“粉秦天王方面我是萌新，但粉8度老師我可是老資歷，這倆人一唱一和真好玩哈哈哈哈，突然想磕CP，我不會被女友粉打吧？”

　　野生小草莓：“別亂配CP，記住聲哥的CP事鵝寶寶，是我們！”

　　我是小白菜：“哼哼哼哼，姜茵自己作得歡騰，這都快兩周了，怎么不見我們秦天王回應你的那個感天動地的故事？我們聲哥壓根兒就沒把你當根蔥，真是臭腳不覺臭”

　　狗妹兒：“不說我都快忘了，姜茵是誰來著？”

　　大雨滂沱我抽煙：“不記得了，路人甲吧@狗妹兒”

　　……

　　自打吊燈事件以后，秦允聲每次發微博都要帶上8度老師，關于她和秦天王之間的關系也開始眾說紛紜，不過都無傷大雅，秦家粉絲雖然戰斗力強悍，但都很乖，在乖巧這方面就快超過榛子粉了。

　　置于姜茵和她唯美的故事，最近的熱度也沒降下來，不過因為秦允聲一直沒有表態，越來越多的人覺得她只是在蹭熱度抱大腿，遭遇了出道以來第一次公關危機。

　　姜茵曝出和秦允聲的“過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除了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之外，并沒有掀起什么大水花，尤其是沒有引起林兮爾的任何反應。

　　“難道那個人真的不是林兮爾？”

　　“她不是的話為什么要威脅我？”林朵抱著娃娃坐在沙發上，噘起的嘴巴能掛兩湖醬油，“就算不是林兮爾本人，也是和林兮爾有關的人，而且是沖著我們家來的。”

　　周亞琴拍了拍她，說：“你別激動，我們再等等，靜觀其變。”

　　林朵翻了一下眼白，哼唧唧地說：“我可沒您那么有耐心，就因為小叔那幾句話，最近于信哥哥都不理我了。”

　　周亞琴眉心蹙起，“你眼里怎么只有那個于信，長了個戀愛腦，一點都不如你姐姐聰明。”

　　“我姐聰明？聰明她老公還出軌，人都帶方家去了，明著跟她爭大夫人的位置。”

　　“你這丫頭，怎么能這么說你姐姐，她是你親姐姐。”

　　“我在陳述事實，就是她是我姐我才沒拐彎抹角直接說的。”林朵把娃娃扔在一邊，轉過來正視周亞琴，說：“媽，林霜厲害，但她也不一定是那天整我的那個女人的對手。我們都知道當年對林兮爾做了什么，上次是我，說不定下次就是她，在下次就是您了。”

　　“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林兮爾也無所謂。”

　　林霜的聲音突然傳來，周亞琴和林朵同時向門口看去，她換好鞋走進來，頭發籠到腦后盤成一個發髻，雖然化了妝，但臉色依舊顯得有幾分憔悴。

　　“霜兒，你回來了”

　　林霜對周亞琴點點頭，然后看向林朵，冷哼著說：“你還真是年齡越大膽子越小，拿出小時候劃瞎林兮爾眼睛勇氣的十分之一，現在也不會這么窩囊。”

　　“我窩囊？”林朵胸前一起一伏，深吸一口氣，回懟：“也是，我膽小怕事擔心林兮爾化成厲鬼來找我們索命，不像你，覺得自己能耐比天大，卻連男人都看不住。”

　　一句話戳中了林霜的傷處，她瞳孔微張，吼道：“林朵！你跟我吵什么，現在我們應該一致對外，不是內訌。”

　　“是你要跟我吵的”

　　“你們兩個消停會兒吧，吵得我頭疼。”周亞琴揉著太陽穴說。

　　“媽，是姐她不講理，在方家受了氣就回林家沖我撒，憑什么！我又不是她的出氣包！”

　　林霜雙臂環胸瞪了林朵一眼，“別總拿方家說事，跟你沒關系！”

　　“行了”

　　一聲渾厚低沉的男音傳來，屋子里的三個女人同時住了嘴，一個身體臃腫肥胖挺著一個將軍肚的男人從外面走進來，他瞟了屋子里嘰嘰喳喳的三個女人一眼，唇角向下彎，眼皮也耷拉著，心情不怎么樣。

　　“你回來了。”

　　周亞琴走過去接過男人手里的公文包和脫下來的外套，笑著問：“累不累？我讓保姆給你煮點湯”

　　回來的人是林家現在的主人林池，周亞琴的配偶，林霜和林朵的父親。人已過半百，身體發福，他的頭像一枚光滑的雞蛋，一根頭發都沒有，毛囊都已經退化了，在吊燈的映襯下還微微有點反光。

　　林池搖搖頭，眉心皺起一個明顯的川字，問：“吵什么呢？”

　　周亞琴張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她瞥了一眼林朵和林霜，然后說：“在說方家的事。”

　　周亞琴決定暫時對林池保密林兮爾的事，等到確定那個人的身份再講也不吃，現在徒然給林池增加煩惱。

　　“可巧了，我今天剛跟方家人聊過。”

　　林池哼唧一聲，走到沙發上坐下，點上一根香煙，煙霧從他的口鼻涌出來，繚繞幾圈消失在空中，嗆得林朵坐得離他遠遠的。

　　林霜坐在對面看著林池，齒牙在下唇留下痕跡，問：“爸，你跟方家聊什么了？”

　　“方錦林那家伙跟我道歉，說方銳康對不起你，”林池又吐出一縷煙，用他渾濁的那對眼睛看向林霜，說：“他說，佟霏已經懷孕了，方家可以不承認佟霏的身份，但那個孩子是方家的種，得留下。而且方銳康一心要跟你離婚——”

　　“我是不會離婚的！”

　　林霜把臉撇向一邊，下唇幾乎咬出血。

　　林池搖搖頭，“霜兒，方銳康那種人，不值得你托付。離了算了，爸給你找更好的。”

　　“我不要！就算他人品爛到骨子里，也是我林霜的男人，而且只能是我的！”

　　林霜目光如冰，眼底似有一潭死寂的黑水，倒映著岸邊的枯木。她昂起下巴，一字一句道：“不就是一個小野種么，讓她生下來，我給她養著。”

　　*

　　錄音棚

　　“你向星空眨著眼，

　　數著銀河的浩瀚，

　　撩起長發在耳畔，

　　繼續口中的喃喃；

　　風走過了兩萬年，

　　時光流轉在指尖，

　　路過街角的小店，

　　悄悄吻上你額間

　　……”

　　秦允聲收了尾音，簡杰在外面沖他打了個“OK”的手勢，他摘下耳機松了一口氣，走出錄音棚。

　　簡杰迎過來笑得很恣意，“8度老師果然名不虛傳。這首歌真不錯，我剛才都沒敢大喘氣，從頭聽到尾，感覺耳朵和靈魂都被洗禮了一樣。”

　　“嗯。”秦允聲得意地眉梢一挑，仿佛再夸他自己似的。

　　“這首歌特別適合你的聲線，看來8度老師果真是你的粉絲，對你了如指掌。”

　　“謝謝夸獎。”秦允聲的樣子就像連中三元科舉考生。

　　“……”簡杰嘴角一抽，說：“雖然你也很棒，但剛才我好像沒在夸你。”

　　“你夸我家孩子了，就是夸我。”秦允聲樂呵呵地拍了拍簡杰的肩膀，說：“找個女朋友你就能懂我的感受了，大齡單身男青年。”

　　秦允聲說完之后揚長而去，光看背影都能感覺出來他有多得意。

　　簡杰：“……”

　　戀愛中的秦天王，簡直喪心病狂:)

　　他要去程大BOSS那里告狀！某大齡單身男青年頭頂烏云去敲了總裁辦公室的門。

　　“老板，你管管秦允聲，暗度陳倉談戀愛就算了，竟然還公然虐狗，太過分了！”簡杰仿佛一個封建社會的深閨怨婦。

　　程北蕭抬起眼皮瞟了簡杰一眼，說：“秦允聲是價值比你大得多，你要是忍不了我就換別人給他當經紀人。”

　　“……”簡杰如鯁在喉，憋了半天，冒著消化不良的風險硬生生把怨氣都咽了回去，拍著胸口表決心：“我從來沒見過允聲那么乖巧懂事的藝人！請務必讓我為他鞍前馬后死而后已，這有這樣才是對得起藝術、對得起公司對我的栽培和器重！”

　　“嗯，有覺悟。”程北蕭沖簡杰豎起大拇指，這是來自大老板的肯定。

　　簡杰：“……”

　　要是他后臺硬底氣足，現在一定掀了程北蕭的桌子！可惜現實中他軟得一塌糊涂，別說底氣，脾氣都不敢有，大氣都不敢喘。

　　在資本面前，他就是這么慫。

　　這無情無義一心想著怎么榨干人家剩余價值的資本家，早晚被我們無產階級打工人砸爛！

　　“8度老師昨天把《第二指》的主題曲發了過來，這部電影十二月全國上映，宣傳工作做得怎么樣了？”

　　來自程大BOSS的問話簡杰一向不敢怠慢，他說：“都在安排，效果不錯。雖然這么說或許有些不人道，但這的確是事實，很多原本不怎么了解允聲的人因為上次的吊燈事件對《第二指》產生了好奇，成為了新的一批潛力票房。”

　　摔斷胳膊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起碼贏得了熱搜和流量，以及更高的關注度，尤其是在電影即將上映的時候，更有話題度。

　　但這么說好像的確不怎么人道。

　　但也不能白摔一跤，至少靠票房回回血。在程大BOSS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程北蕭點點頭，雙手合十放在唇前，“最近網上傳的那個姜什么來著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姜茵，新夢公司推出來的女團ASK的成員，剛出道不到兩個月，沒有什么意外的話應該是想蹭允聲的熱搜。”

　　“雖然是只蒼蠅，但不咬人惡心人，對允聲多少會有負面影響，去找對方公司處理一下。”

　　“明白。”

　　新夢娛樂

　　“雪藏我？憑什么，我才剛出道！”

　　姜茵聽到“雪藏”兩個字直接從位子上蹦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怒意沖沖。她的經紀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強人，氣場十足，絲毫不被姜茵影響。

　　“因為你擅作主張去抱秦允聲的大腿，星元的人來問話了。”她推了推眼睛，說：“星元和雅音是娛樂界的兩大巨頭，新夢就是個小公司，磕不過人家，你的恣意行為非但對你的發展和公司的利益沒有一丁點用處，反而惹火燒身。”

　　“可是我說得都沒錯，我和秦允聲八年前就認識了，難道還不讓人說實話嗎？”

　　“你確定這真是實話？”

　　經紀人陰冷審視的目光掃在姜茵身上，姜茵抿唇身體一抖，握緊拳頭眼睛看向別的地方。

　　“沒錯，是實話。我曾經眼睛看不見，被他的歌聲迷住，只身一人領著一條導盲犬去找他，我們八年前見過一面。”

　　是不是實話又怎樣？只要秦允聲認為這是實話就行。

　　經紀人灼灼的目光依舊，她死死地盯著姜茵十幾秒，然后說：“不管是真是假，你都給我消停點。你的微博現在由公司接手，最近ASK的通告你也不用去了，老老實實在家反省。”

　　“這和雪藏我有什么區別？”

　　“你要是老實點以后還有機會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否則你的星途就到此為止了。”

　　經紀人說完便走了，高跟鞋與地面撞擊出嗒嗒嗒的聲音，好像敲在了姜茵的心口窩，讓他氣息不順，讓她郁憤交加。

　　姜茵大口喘著氣，胸脯一上一下，她跌坐在沙發上，兩只手抓著頭發弄亂了自己精心打理的發型。

　　微博文章是周鳳琴找人寫的，她的微博也是周鳳琴讓她發的，她也心甘情愿，畢竟誰不想抱上秦允聲這棵大樹？

　　她還沒完，她還有救，只要秦允聲相信她是那個失明女孩兒就有救。

　　她才剛出道，未來星途一片大好，憑什么被雪藏！

　　姜茵舔了一下唇，拿出手機找到秦允聲的電話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