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很多公司都放假了，贏氏也不例外，秦贏一個人拎著袋子坐電梯到了贏氏，出了電梯就看到大門緊鎖，透過被鎖住的玻璃門，可以看到前臺處“贏氏集團”的logo已經掉色了，背景墻也有兩處起皮，不用進門都能看到一種頹敗感。推了推門口的鐵鏈鎖，嘩啦啦地響了幾聲，像是對秦贏這些年忽視的回應。

　　秦贏靠在門口一個人呆了一會兒，她知道沒有人掌控的贏氏早晚可能會出問題，盈盈制衣下的盈然品牌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她竟一無所知，可能贏氏早已千瘡百孔，到底還是太高估了自己！

　　回顧從小到大的這些年，她想：一個人的手終究太小了，不可能什么都抓住，是不是應該放棄些什么？可是那些年少歲月，別人在玩樂的日子里，她為其幾乎放棄了整個童年，付出了熱情、付出了時間、付出了心血，更付出了再也回不去的童真，贏氏也曾給秦贏以豐厚的回報，歷練了她的膽量、增加了她的財富、奠定了她的信心。

　　在人生路上，確實要一路撿拾，一路拋棄，但是有些東西可以舍棄，有些東西不能。一件衣服舊了，可以拋棄，但是一家制衣廠不能。

　　電話鈴聲突兀地想起，在樓道里制造出巨大的回聲，秦贏看著上面的來電顯示，接通了電話“贏啊！你去哪兒了？趕緊回家吃飯！”秦母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不知為何，秦贏就想到她送她的那對大金鐲子。“媽，我要是做生意虧了，要賣房子，你讓我賣嗎？”

　　“啥呀？你做生意虧了？孩子她爸你快來，贏啊，做生意虧了，她都要賣房子了……”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過了不一會兒，秦父的聲音傳過來“贏，你先回家，甭管發生啥事，你先回家，咱們一起想辦法！”

　　秦贏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笑著說“好呀，你們在家等我！”說完她又看了一眼贏氏的玻璃門，朝里面悄悄說了一句：一個都不能少。

　　秦家父母每次面對秦贏的時候都有些小忐忑，因為秦贏的氣勢太強，他們常常有一種角色反轉的錯覺，他們覺得秦贏在他們面前是嚴厲的家長，而他們是孩子，可是，驚聞“家長”遇到大事，需要支持，他們突然有了為人父母的那點感覺。

　　“老頭子，我跟你說，不管遇到啥事，你都不能罵她，咱們閨女啊，不容易啊！”秦母說著鼻子一酸，眼睛就紅了。

　　秦父點了一只煙，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這孩子尋常事都不跟咱們說，這次的事呀，一定不尋常，要我說，贏這幾年讓咱們家都過了好日子，咱們應該知足，興許咱們就是苦命，就只能過這么幾天好日子……沒事，只要有我在，總不會餓死你們！”

　　秦母本來惆悵的心情更加惆悵了，前些年確實沒有餓死他們娘幾個，但也就是比餓死多那么一口氣而已，若不是秦贏賣蘑菇、賣炒貨、賣衣服，各種折騰，他們估計到現在還缺吃少穿呢，看著秦父這兩年吃得油光水滑的臉，秦母忍不住自己去鏡子前照了照，“媽呀，你說怎么這么胖了？”

　　“都啥時候了，你還管自己胖不胖？我跟你說，過不了多久你就瘦了！”秦父又抽了一口煙。秦衛忠從外面進門就聞到滿屋的煙味，“我姐回來了，你還敢在屋子里抽煙？”秦衛忠瞟了他爸兩眼，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其實他內心里一直都不歡迎他姐，他姐在家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聽她的，他就想問：憑啥呢？

　　晚飯都端上了桌，就等秦贏了，秦父秦母兩人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就開始說過年的事情了，秦贏左手拎著一袋“盈然”的衣服，右手拎了一袋水果，看著滿桌的飯菜，突然就餓了，不管發生什么，先吃飽飯要緊。

　　看著抱著一塊兒大骨頭啃著正香的秦贏，秦父想：這丫頭的性子隨自己，遇到那么大的事兒，照常不誤吃喝。“吃飯啊！”秦贏看她爸一直盯著自己，夾了一塊兒骨頭放進他碗里，而后又給她媽夾了一塊。

　　“姐，你為什么不給我夾？”秦衛忠已經上高三了，明年就要考大學，“你一個1米85的大男人，讓你姐這種還不到1米7 的小女子給你夾菜，你好意思嗎？等下吃完飯把你的試卷都拿給我看一下……”

　　“打住！不用你夾了，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你賺你的錢，我不會過問，我上我的學，你也別管！”秦衛忠說完白了她一眼，自己憤憤地夾起了一塊大骨頭啃了起來。

　　“你這個臭小子，怎么跟你姐說話？你姐今天心情不好，你再惹她生氣，小心我揍你！”秦父瞪了他一眼，轉頭對秦贏說“贏啊，吃，使勁吃！就算以后沒錢了，爸爸去撿破爛，也想辦法讓你吃上大骨頭！”

　　什么沒錢了撿破爛？秦贏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她在電話里說過什么，她當時就是情緒低落，隨口一說，正想要解釋，便聽到秦衛忠在旁邊說“我姐怎么可能沒錢？她都是騙你呢！我可是聽我們老師說了，我姐那都是上雜志的大人物了！聽說還是什么年度新銳，她就是摳門兒！怕給你們花錢，你們看看她拿了啥回來，她們自己廠里生產的衣服，你要拿給誰穿啊？就你們廠那破衣服，你穿啊？你就送給村里的啞巴人家都不愿意要！”

　　秦贏放下手中的筷子，板著臉問“你既然知道我們的衣服不好，為什么不提前打電話給我？爸，媽，你們也知道吧？怎么從來沒跟我說過？”

　　秦父秦母互相看了一眼，在秦贏的注視下，秦父小聲說道，“誰敢跟你說啊，你生氣了怎么辦？再說了，不是也挺掙錢的么？我問過小佟了，他說你們制衣廠的利潤還可以的，說是那什么網上賣得特別好……”

　　對，贏氏遞交上了的財務報表確實看著還不錯，所以她就沒關注過品質問題，誰能想到賣得還不錯的衣服質量會這么差呢？她去看過發到品宣部的樣品，款式、做工、面料都還可以，所以她一直以為盈然的衣服就算沒有大品牌的品牌附加值，至少品質在線，是值得購買的，誰承想真實的貨品與品宣部宣傳出去的相差這么大呢？

　　秦贏再也坐不住，她撥通了贏氏網絡銷售部的電話，“把Bingo上的盈然品牌服裝全部下架，近一個月內客戶已經購買的全部追回，全額退款。”

　　“不是吧？秦總，這，這不說工作量有多大，光是退款就要一大筆錢，財務都已經放假了，大過年的，誰來付這筆錢啊？秦總，年后再處理可以嗎？”網絡銷售部的總監心里第一反應是，絕不能聽從秦總的安排！他想過個好年。

　　“不是吧？姐！反正那些衣服已經賣出去了，人家沒退貨就說明對衣服滿意，咱們不喜歡只是因為盈然的衣服沒你給我們買的好，這些衣服，大家還是需要的！”秦衛忠一聽所有的衣服要追回，他也著急了，那是要多大一筆錢？贏氏通過Bingo平臺賣出的衣服可不是一兩百件，那是幾萬件啊，每件賺10塊錢就是幾十萬塊，不說盈利，光算成本，就算每件10塊錢的成本，也是幾十萬啊！何況冬季的衣服本來成本就比較高，這……這么下去他姐是會破產的！

　　秦贏深吸了一口氣，“我可以召集所有部門的人配合你們，下架，產品必須下架！”說完，她從餐桌上起身，從制衣廠的總經理到各部門主管，一個個電話打過去，要求所有產品追回，第二天所有人到贏氏開會。

　　對盈盈制衣廠的各級部門領導來說，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秦贏在電話里說的很明白，對于近期出現的服裝質量導致的品牌口碑問題，她要追責！

　　第一責任人當然是陳總經理，最初的策略秦贏說得很清楚，她要求代加工和盈盈服飾分開生產，盈盈服飾要根據目標客戶的特點，打造自己的產品風格和品牌屬性，但顯然陳總經理表面上答應了秦贏的要求，實際利用中低端的代加工產品充當高端產品貼牌出售，以次充好，拉低了整個盈然的品牌價值和市場口碑。

　　廠內倉庫堆積著大量的衣服，只等網絡上有人下單立刻發出，所有的質量問題就算是想連夜處理也來不及，正月二十九一大早秦贏帶著高飛、佟鑫磊等幾人趕到工廠，看到很多服裝輔料在地上隨意的堆積著，生產車間設備凌亂的擺放，服裝面料也沒有清晰的分類，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每次提前跟陳總經理打招呼之后才會到制衣廠轉一圈的秦贏，從未想象過廠內竟是如此的混亂，她問高飛“之前的質檢員呢？我要求你找的質檢員便是這樣來監督他們的嗎？”

　　高飛打了幾個電話才聯絡到其中一個，那位質檢員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送檢的產品是合格的就好了么，這種幾千件、上萬件的大貨，怎么可能每一件都完好無缺？有些瑕疵都是正常的，服裝生產本身就允許一定的報廢率，放心，那些瑕疵貨我們也都處理了，很多擺攤兒的人都喜歡，還為公司賺了更多錢呢！”

　　佟鑫磊在一旁聽著點了點頭“贏姐，沒錯啊！企業的本質就是賺錢，咱們現在這樣能賺錢就好了呀！”

　　秦贏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倉庫里堆積如山的衣服，從中抽出一件打開包裝袋遞給佟鑫磊，“告訴我，你會穿嗎？你的家人會穿嗎？他們看到這樣的衣服會對盈然服飾產生什么樣的聯想？面料差！做工差！版型差！款式舊！總之就是一個詞：廉價！我秦贏做事，何時要靠低價取勝？”看著不遠處走來的陳總經理，秦贏將那件衣服甩在他的腳底下，“誠然，我是要賺錢，但我不賺黑心錢！我秦贏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光明磊落，做產品要品質至上！”